我每天在法国梧桐树下散步,一年四季,从不间断,风雨无阻,我已经养成习惯,这习惯是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养成的。心理学家说,一件事情,坚持二十一天,就成了习惯,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更何况是十多年的坚持呢。现在,爷爷腿脚不太利索,嫌我走的快,已经不跟我走了。我觉得这里的氧气含量都要比其他地方的高。在这条路上走一趟,大脑就清晰许多。不上班时,母亲和我一起散步。她在细纱车间倒班,四班三倒。早班9个小时,从8点上到下午17点,小夜班8个小时,从17点到凌晨1点,大夜班7小时,从凌晨1点到早上8点。每个大夜班补贴1块钱。假如今天上头班,明天就是小夜,后天是大夜,就这样没有穷尽的上着,没有周末的概念。母亲当过知青,在白沟下过乡,插队。我的父亲,在锅炉房烧锅炉。锅炉房在厂区的东北角,正靠着铁路,一座高大的烟囱指向天际。锅炉房靠铁路的围墙上有几株桑树,小时候,我养过蚕,就来这里摘桑叶,围墙外,经常有人用钩子钩桑树枝,也是为了摘桑叶。那些蚕最终吐丝化茧,下出蚕子,完成生命的轮回。这几个桑树总是秃头秃脑的,枝叶总是繁盛不起来。到了六月,桑葚该红还是红了,有时我来摘着吃,有时父亲摘了给我带回去,酸酸甜甜的,吃的满手满嘴的黑红。
父亲说,锅炉是重要的动力和热量来源,它内部是熊熊燃烧的煤块,有上千度的温度,燃烧把煤的化学能转化为烟气的热能,烟气把热量传给管子内的水,就产生了蒸汽,供应到车间厂房保证温度,供应到各家各户保证温暖。锅炉房的二楼是澡堂,外面是间更衣室,南北向放置两条长条椅,一条长椅上有个大洞,露出黄色油漆下的木头的本色,另一张长条椅的靠背摇摇预断,被人用铁丝捆了起来。中间是张坚固的铁桌子,像废弃的钳工工作台,上面坑坑洼洼,这张桌子上,一定发生过不少故事。北面靠墙是8列柜子,每列有6个小柜子,放脱下的衣服。只有两个门子掉了,其余的正常,钥匙也正常。东面就是澡堂,极其简易,两条管线,一条冷水,一条热水围着三十多平方的房子绕一圈,隔一米多冷热水线上各引出条管子,在混合器混合,打开阀门,热水就从莲蓬头喷淋下来,有二十来个喷头,但有的混合器不好,温度高,有的温度低,有的水量太小,人满了,凑合着能洗,还有两三个人共用一个喷头的情况呢。一三五七女的洗澡,二四六男的洗澡。每周,我要去洗两次澡。父亲在那里上班,我洗澡是免费的,可随时去,他们楼下锅炉房的更衣室还有个小的洗澡间,只有两个喷流头,水量大,水温可调的很舒适。我懒,不愿多洗。大多数的人都是每周洗一次,票价最初1毛钱,后来涨到五毛,一块,现在是还是一块,职工发票,每年50张,这些票,全家用当然不够,用完就得买票。莫说我占便宜,我占的是微不足道的便宜,因为我的父亲只有这么点资源,他是个勤快的老实的人。你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老实人,大约是傻子的代名词。大家都在往聪明人进化,总有一天,会发现傻子太少,不知道骗谁了,只有聪明人骗聪明人,到那时,这个世界将更多姿多彩。父亲也倒班,他的班和母亲错开,同班的话,他们的作息规律一致,但为了照顾我,他们专门错开的班。每一天,他们见面的时间只有8个小时左右,或白天,或前夜,或后夜。
日期:2012-11-19 09:31:14
第六章 弟弟(4)
第一封信(4)
工厂还在生产,只是效益不好,很多工人买断下岗了。纺织厂最辉煌的是六七十年代,大厂子,收入稳定,产品不愁销路,女工多,好找对象,纺织工人地位高,受人尊敬,在城里上班,工厂就在跟前,不出差,不跑野外,是许多人想进来的好单位。效益最好的那段时间是八十年代刚改革开放的时候,纺织产品出口量猛增,纺织厂又添加了福利好,工资高的优势,有人从油田从发电厂从邮局想办法找关系调动进来。进入九十年代,民营企业进入纺织行业,激烈竞争起来,这个行业,是国内竞争最充分的行业了,厂子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现在,还在走下坡路,工资只有几百块钱,奖金也很低,但正常的生产还能维持下去,目前有九万多纱锭的纺织能力,约6000多名员工,加上家属,生活区有上万人。那些从调来的人,以前的单位一天天红火起来,有人开玩笑问他们,后悔吗,他们嘿嘿一笑,有啥后悔的,在哪不是过日子,在油田,跑野外,能找到现在漂亮的媳妇吗,能有和谐稳定的幸福生活吗。
我的爷爷,是河南逃荒来的,至今还操一口流利的河南话。那年,老蒋扒开花园口黄河大堤,这是爷爷讲述往事的固定开篇语,虽然简洁,但无尽的沧桑蕴含在其中,是阅尽生命沧桑后的简洁,那年这两个字,如同话本中的列位看官。爷爷讲述这些我认为辛酸往事的时候,异常地平静,似乎在说他人的事。是啊,经历就是财富,曲折的经历是更珍贵的财富,从这个意义上说,爷爷是富有的人。洪水在暴雨的助威下,沿贾鲁河向东南扑去。爷爷的故乡是河南尉氏县,这个县以种植棉花和西瓜而闻名。爷爷说,他小时候,读书之余,常在瓜园看瓜,有时能抓到野兔、斑鸠、野鸡什么的。十岁之时(1992年),我跟他回老家,那片土地和关中似乎并无什么区别,村庄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麦田,道路的两边,矗立着高大的梧桐树,这是中国的梧桐,它们的学名叫泡桐,喇叭形或红或白的花开的正旺,满路的花香,梧桐花的香味是甜的,把春天的田野都渲染成甜丝丝的了。麦子在拔节生长,静下心来,能听到麦子骨骼咯吱吱的声音。正是灌浆的关键时期,有些人在地里浇水,收成就靠这最后一次浇水了。爷爷说,洪水来时,正是收麦子的时节,有的人家已经收获,搭着棚子,正在地头打场。有的人家,正磨刀霍霍,准备开镰收割。有人望到小日本从村北尉扶河边通向县城的大路经过,灰绿色的军车,大炮,排了很长,烟尘阵阵。日本人刚刚攻占商丘,那时还叫归德,正向开封进犯。还有人从县城回来,说县上的枪声响了一宿,县城已被小日本占领了。爷爷说,打完徐州会战,国民党军队在豫东组织会战,力图将冒进的一部小日本包围起来,我查了历史书,是板原师团。归德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围歼小日本的重要一点。然而,守卫军队不战而逃,与东面的山东日占区连为一体,开封一线的阻击战就异常艰难,也没有了实际意义。爷爷说,当时打阻击的是东北军。爷爷把日本人称为小日本。老百姓急着收麦子,夏粮收获,是抢时间的事情,与天阳赛跑,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国破家亡,但他们并没有更深的亡国之恨,对于这些如草芥般的苦寒之人,这片土地只是他们从上苍那里借居的,能吃饱肚子是第一要务,能吃上肉喝上酒那就是幸福的生活,至于谁管理,只要不胡折腾,只要对百姓好,懂得珍惜土地,就无所谓了。这片土地,被朝代的更替蹂躏的已无呻吟的力量,老百姓的腰已经匍匐到了地上,已不能再低,他们就能经受任何的风浪,忍受任何的苦难。
日期:2012-11-21 09:54:51
第六章 弟弟(5)
第一封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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