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山坳还真是终年不见天日,只隐隐的暑热跟阴森的寒意交替提醒着我,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我从前不大稀罕“回忆”这档子事,总觉得那是上了岁数的人才做的,可如今,我只能守着那些回忆而活,很美好,美好到我不愿醒来,而一旦醒来,那些美好便会变质,我会控制不住去怨去恨,这大约就是心魔吧。我常常想,若是那个人他未曾经过良渚,是不是我如今依旧在优昙碧泉里撒欢的好好的?不会遇见他,便不会有这许多的后来,这许多的心伤与痛苦?
蟾渊不知道又给我灌了什么东西,一路滑入胸腹,很苦很涩。这些年,他恢复的很好,原本那一脸的毒疮竟也慢慢消褪了,依稀辨出他本来的模样,说不上有多俊却也不难看。
我一直在等,等他炼成那所谓的焚天烈焰,便取我的元神生祭,我一直以为那会是我的结局。直到有一天,他灰头土脸的杵在我跟前,说他花了一百三十年去破赤火山的结界,却依旧无果。我平静的看着他,他转身便将刀子捅在了我心窝上,眼底是无可抑制的愤怒。我恍惚中脑子转着的竟是个算术题,原来,我已被他锁了二十年有余。
我动了动唇,喉咙里火烧般灼痛。“是、个……什么样的……结界?”
他眼睛一亮,反手丢了刀子,“是了,本尊怎么忘了兴许你还懂得这破解之法呢!”说着便将我提在手里,直往那结界处而去。
蟾渊大约是存了心眼,寻了个悬崖峭壁停下,他试探着伸出手,一道深蓝色的结界果然瞬即现了形廓。他看着我,“你有什么法子?”
我想了想,沙哑着声音道:“你捆着我,我查勘不了,我如今、灵力全失,你还怕我……玩什么、花样?”
他皱眉略一思索,终是迟疑着将捆仙索收了。身体能动的那一刻,恍若肉泥般瘫软在地,被锁过的地方鲜血汩汩,引来野兽此起彼伏的嗥叫。
我趴在地上往前挪,袖中的左手颤抖着暗自摸索着腰间的白莲玉簪。右手触上结界时,果然能穿透而过。蟾渊怒红着眼要上来捉我时,我正好布下幽若结界,将他重重弹回摔在山石之上。我躲在幽若结界中,看了他最后一眼,翻身滚下了万丈悬崖。
再清醒时,是在一处凹石下,淅淅沥沥下着雨,无根水顺着石缝淋在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疼。左手边窝着一只幼兽,眼睛还不大睁得开,银色的绒毛,似狐又似狼,唇边沾着血迹,大约是饿极舔了几口我的血。
我艰难往里挪了挪,这才想起左手空空如也!簪子……竟被我弄丢了!这大约是我为仙时仅剩的一个念想了吧。
我怔怔发着呆,幼兽不安的呜咽了声,小小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约莫是冷着了。
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痛楚犹在,却很安心。直到久违的阳光刺激着视觉,我才努力睁开眼睛,下一刻,又慌忙抬了千金般重的手去挡,原来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久了,便不习惯了光明。
伤口一天天恢复,疼痛也一天天淡化,我依旧在凹石下趴着,想起来要吃东西时便就地饮几口无根水。唯一的色彩便是那只幼兽,它饮着我的血渐渐长大,长的很漂亮很机灵,我给它取名叫斐斐。斐斐会经常出去叼些果子回来,晚上它窝在我头边安睡,有时候我不注意扯着伤口了,它会温柔地舔着我的手心。
春去秋来,我们相依作伴,虽依旧不大能动,却也过的自在。
这一日清晨,斐斐刚离开,巨石外面隐约传来些动静,我以为是小家伙又回来了,不曾想入眼的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人脸!他背上一张大弓,手里握着一根箭羽,沉默打量了我半晌后,突然将我从巨石下拖了出去。“妖孽,你伤我镇上数人性命,今日便叫你杀人偿命!”他眼里燃着的是怒,是恨。
我挣扎着动了动,“我……不是妖。”
“你不是妖?!”他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目光落在我散着的长发上,“我陈大走运撞见你受伤不能为非作歹了,你便要诓我放你一马,好让你日后再来屠戮我们么?”
我咬了咬唇,没有再开口。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时,我抿了抿干裂的唇,他们竟将我绑在这根木桩上晒了一天。被绳索束缚的窒息感,连着曾经几可见骨的伤口,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痛苦模糊了神经,竟恍惚觉得自己还被蟾渊锁着。
木桩下搭了个简易的台子,堆放着大捆的柴禾,台子四周聚了很多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很是聒噪。台子正前方是个祭台,当先一人头戴一顶五岳冠,身着黑白长袍,衣摆处印着八卦图,手中一柄锃亮长剑,符咒飘飘,煞有介事。
“取黑狗的血来!”
我扯了扯嘴角,这便是凡人所谓的诛妖仪式了么?额上一阵温热,顿时腥味扑鼻,这大约就是那黑狗的血了。
祭台上的那人不知嗡嗡念了什么,道符一挥,沉声道:“点火!”
我冷眼看着一人举着火把缓缓走近,惊呼声中蓦然跃出斐斐银色的身影,怒红着眼睛,矫健的将来人扑杀在地后,又嘶吼着冲向围观的人群,整个台下顿时一片惊恐慌乱。有反应过来的人取了兵器反击,斐斐还没长开,几番厮杀后,便有刀剑落在它的身上,鲜血四溢。我怔怔看着动作越来越慢的斐斐,许久不曾流过的泪悄然蕴在眼眶。原来,生死关头,最后护着我的,竟是一只兽……
我想告诉它:“斐斐,你快走,凡人的东西伤不了我。”可,挣扎着破喉而出的一句话却淹没在汹涌的人声中,它,没有听见。
又是一道猩红的血线,斐斐“嗷呜”了一声,突然回过头来看我,原是又有人举了火把朝我而来。我终于拼了命的挣扎,不为自己,只为它,斐斐。痛楚沿着骨骼散开,我却不管不顾。
火把终于沿着既定的轨迹抛下,斐斐被困在人群里挣脱不开,快要触及柴禾时,一支强劲有力的箭羽突然破空而来,直直将那火把射开。人头攒动,熙攘嘈杂中,一人勒马而立,墨发玄衣,依旧是挽弓的姿势。
一瞬间,所有声音皆被隐去,只有他缓步而来的身影。
手起刀落间,他将我接住,厉目一扫台下,竟无人发出只言片语。他将我打横抱在怀中,步履沉淀,拾级而下。我拽了拽他的衣袖,目光搜寻着斐斐,沙哑道:“救它,求你。”
他凝眉看着我,突然扬声道:“十一!”
一抹湛清的身影立时踏马而来,略带稚气的眉眼,温如暖玉。只那溢满清辉的眸中,迟疑、犹豫、不安。
“五哥,她是……你可想好了?”
抱着我的男子没有回他,只淡淡扫了眼浑身血污的斐斐,“将它带上罢。”
日期:2013-11-03 22:06
23、
车辕辘辘,行过一城一池。
三日之后,马蹄急促声终于缓了下来,凉风撩起一方车帘,我隐约见到巍峨的城楼上刻着苍遒有力的两个大字“邰邑”。
“五哥,此一去如何凶险,你比我清楚,若真心要护着她,不如就在城外替她寻个落脚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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