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夹紧马肚，生怕一个闪失摔下马来丧命。马背上的颠簸使我天旋地转，眼神昏乱，我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前方，却又怕马失前蹄，跌入万丈深渊。
　　发达的股肉像无数个小型发动机，推动着这匹动车式的红马不喘气地狂奔，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速度炫晕了，忘了长叫一声：吁……
　　日期：2015-01-12 14:01:52
　　我慌了，以为自己要莫名其妙地葬身于此。
　　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红马带我过了一个坡，一片繁忙的施工场景出现在眼前，几台吊车将臂膀伸得高入蓝天白云，远处看仿佛在向我招手欢迎。
　　红马径直把我带到了工地临时调度中心，在办公楼前微微扬蹄停了下来，室内出来几个好像早有准备又等候多时的班组长，将我半抱半拖地拉下了马，迎进了楼。
　　我心里暗想：曹经理的长鬃红马不愧为马中上品，像城市里的公交车，提供点对点的运送服务，不需要你思考路在何方，而且规划线路极为精准，只不过有时因为乘客没学会上车而晚点罢了。
　　我此时又想起满身肌肉又一头长发的山矿来，山矿虽矮穷挫，但脸上千变万化的神情确是能骗着不少无知少女。
　　临行前，我在候车大厅买了一大包草原风干牛肉干准备带回项目部给曹经理。
　　日期：2015-01-12 14:31:23
　　买牛肉干时我又想到上次买的陵城卤鸭当北京烤鸭送给曹经理，估摸是由于卤鸭的刺激，曹经理一拍案就决定这次还是派我来草原项目部学习了，让我能有机会在草原上撒一回野，同时见到了那匹也许是儿时小马驹长成的长鬃红马。
　　这次带了这么一大包牛肉干回去呈送曹经理，也许他高兴又一拍案，把我送到国外去考察也说不定。

　　但在回程的列车上，我脑海里反复出现一个与所思完全不相关的场景，这个场景是我小学一年级课本里的图说内容。
　　小时的我读到这段时充满了欣喜自豪，而如今思想里浮现的这个场景却无法摆脱那一曲忧伤的马蹄琴：一匹骏马和一列火车赛跑，骏马撒蹄狂奔，雄健有力，火车带着一长串白烟在铁轨上急驰，火车不费吹灰之力就超越了喘着粗气的骏马，这时头顶上又来了一架飞机，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火车和骏马的上方飞过，毫无眷恋，不留痕迹。
　　日期：2015-01-12 15:17:01
　　我甩一甩头，试图将这一场景甩出全封闭的车窗，努力想将思维固定在向曹经理汇报草原项目部文化建设考察情况汇报之事。
　　但数次甩头数次失败，搞得邻座黄毛小伙轻轻戳了我一下，然后神秘地问：“兄弟，嗑药了？”
　　我低声回答：“嗯，想要不？”
　　黄毛小伙向我偷偷伸过手来，我倒了两颗口香糖给他，然后说：“一边玩去！”
　　回到工地，一头扎进凶猛的建设洪流当中。打桩机、钻孔机、吊车、泵车、罐车在不停运转，工程师、技术员、安全员、监理员、钢筋工、水泥工、电工像暴风雨前搬家的蚂蚁般来回在工地上穿梭。

　　高速公路为了某个小村庄拐弯是不可想象的，拐弯意味着增加建筑成本，拉长工程时间，最重要的是增加里程距离，影响物流效率，最终将拖累经济发展速度。
　　因此，我们造的路一律以笔直的姿态横亘在大地上，直来直去追求效率是现代道路的天性。
　　努力睁眼二十四小时，上百根管桩、几十个钻孔桩、一排排立柱、一道道横梁、数百吨水泥钢筋，就能在你眼皮底下抡甩在数平方公里土地上。
　　日期：2015-01-12 15:37:12
　　山矿说：“这活是人干的吗？风吹日晒，早出晚归，没有双休，也无假日，和我姐斗个地主要等下暴雨天，去镇上吃个火锅要速战速决，在被窝里打个飞机要风黑月高夜深人静。路是越修越俊俏了，而人却越干越挫了，这样有意义吗？你们要道路硬化、乡村城化、生活美化，你们自己搞去，我山矿不陪你们玩了，男儿只有七尺躯，哪受得了这般摧残。”
　　山矿边写着施工记录边量着钢筋笼长度边骂着娘，我不耐烦地说：“矿，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再这么啰嗦，信不信我跳进钻孔桩里淹死给你看。”
　　日期：2015-01-12 15:58:52

　　山矿诧异地问：“至于嘛？我的话对你有这么大破坏力？”
　　我说：“绝望你懂不？你说得我这个筑路人看不到路在何方，我们学的就是筑路专业，不在工地上混只有死路一条。”
　　山矿马上反驳：“我就不信这个邪，这年头哪不能混饭吃，非得在这工地上受罪干嘛，我明天就辞职，你看我能不能找到好路子。”
　　我说：“姚剑跟你情况差不多吧，他上次去变州人才市场找工作，结果工作没找着带了个春花回工地，你也想带个春花回来么？”

　　山矿说：“你就看着好了。”
　　日期：2015-01-12 16:21:12
　　第二天，山矿摘下油渍渍的安全帽，用自来水捋了捋那一头邋遢乌黑的头发，穿上刚抹掉泥灰的皱皮鞋，一溜烟跑到变州找工作去了。
　　我在工地边督查着吊车把钢筋笼放进挖好的钻孔桩里，边期盼着山矿回来能给我们带来振奋人心的消息。
　　比如找到一家工资高环境好的公司，到时我也可以经过山矿引荐去这家公司应聘，或者山矿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创业项目，带着我和姚剑一起发家致富。
　　结果山矿在太阳还没落山前就回来了，回来时满脸兴奋地到工地上找到我，说：“炯子炯子，我发现变州有一家老陕面馆特地道，跟我们学校边上那家味道一模一样，什么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尝尝。”
　　日期：2015-01-12 20:47:36
　　我问：“有裤带面吗？”
　　山矿想了想说：“裤带面倒是没见着。”
　　我说：“没裤带面还叫什么老陕面馆，对了，你的工作呢？”
　　山矿：“我昨晚梦见一注彩票号码，今天去变州主要是买彩票找面吃，我同一个号码买了五十注，每注大概会中五百万。”

　　我非常非常鄙视地送了一个电光给山矿，道：“矿，你连人才市场的门朝哪边开还没弄清楚吧？”
　　山矿没有底气地回答：“这个倒弄清楚了，大门朝建国大道方向开，不过门紧锁着，估计是今天休息。”
　　我问：“你还去吗？”
　　山矿：“去个毛，下次吃面的时候顺便绕过去看看。”
　　我无语。
　　日期：2015-01-12 21:00:34
　　14.疯狂的白日梦

　　在工地的几十年时光里，我是从来不敢做梦的，也做不起什么梦来，睡时偶尔出现的只不过是一两个幻境而已，称不上是什么梦境。
　　我睡着时，心里还惦记着工地上的施工，提醒自己不要睡得太死，防着包工头们偷工减料，趋我不在时偷材料赶工程。
　　睡前我总是习惯性地脑子里要转一圈，曹经理今天说过什么话，许总工又有什么吩咐，有没有得罪主任科长们，因为我害怕，害怕失去什么，却又发现没什么东西好失去。
　　我想，工地上像我这样终日忙碌，黑夜生怯的小人物俯拾兼是，只不过很多人晚上不做梦，却非常热衷于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