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他继续演说道:
“一个人如果不敢挑战自我,尝试改变,在这台官僚机器里按部就班,别人做啥你也中做啥,永远没有出头那天。诺,瞧瞧那边那人……”
顺着广耀所指,两女都看到了湖边那个老乞丐。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胡子拉渣,满脸皱纹,身上的衣衫已辩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老乞佝偻着背,一手拄杖一手挽个编织袋,在草丛里寻寻觅觅。
哦,他在找游客们扔掉的矿泉水瓶,也许这就是他今天的晚餐。
他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无情的命运还给予他多少时光,让他继续这尘世间的风雨颠箥?
“鱼!快!快拉!”苏荻突然指着广耀,急切提醒。
广耀正对着那老乞大发感慨,听罢忙提钓竿,哪里还有鱼的影子?
连挂在鱼勾上的鱼食也一并丢失了。
他不禁摇头叹息:“该死!敌人太狡猾了。”
徐子嫣笑得花枝乱颤。
苏荻边笑边摇头,说:
“当徐子嫣这样的人最好,总有人为她操心出力。难怪那么多女生喜欢当乖乖女,当男人的肋骨。”
那张小生长得端正刚毅,可看不出有何特才异禀,此人为何能俘获骄傲女友的芳心?
就因为他的壮志雄心和锲而不舍吗?
苏荻隐隐觉得不妥。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用学院教席换小镇中学的教席,虽然广耀一再强调这只是他的临时布局,然则……
他不明白子嫣自幼顺风顺水,温室花朵一枚吗?
从徐子嫣的言语神情中她发现,老友对此君言听计从,她为他做菜做饭,任他带着在教育局、人事局的头头们家中走来走去,把那点可怜的薪水全化为送人的礼品。
在南方,她见过无数这种满怀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最后在冷酷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的人,这其中,亦包括她的父母。
她为子嫣的未来忧心忡忡。
“我就在东莞,自然巴不得你过来,”她侧转脸,轻声对子嫣说:“只是,只是,一旦放弃这边,就没有回头之日了。”
子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有点热。
她老爸徐宏图两年前提前退休,加盟姑父在合肥的房地产公司,名为“忘记伤心地”、“发挥余热”,实则是拥抱新生活,挥霍来之不易的自由。
广耀一心一意要自己陪他闯南方,名为不想青春留白,多半还是为圆他的创业梦……
真正为自己着想的,只有苏荻一人。
她太息一声,说:
“苏荻,你别看我们学院宁静漂亮,其实单位里单调枯燥,按部就班,闷得很。你知道教授们业余时间都在干什么吗?养鸡种菜!
“在这里呆一年和呆十年有什么不同呢?唯一的变化是学生一茬茬地换。在变得像那个老乞丐一样麻木不仁,失去对生活的激情之前,我想寻找新生活。”
她凑近苏荻耳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想,妈妈会赞成我试一试。”
苏荻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沉默了。
日期:2014-12-07 16:54:33
三
大二那年暑假,南方很热,在南方读书的徐子嫣应在北国读书的苏荻之邀,到京城游玩。
那天,两人正在圆明园的残垣断壁前凭吊,苏荻的手机上突然出现一条短讯:
子嫣妈妈病重,叫她速归。徐宏图
两人相顾骇然。
徐子嫣这只大头虾因为忘了带充电器,手机已停机,当下赶紧抢过苏荻手机,拨回去。
“我是子嫣,爸,我妈得的是什么病?”
那边没有回答。
“喂,您听到我的声音吗?”
“听到,子嫣,你妈的病复发了,这次很厉害,”父亲的声音含有某种使她不安的语调。
“啊?医生怎么说?”她把手机抓得那么紧,以至握得整只手掌都麻了。
“电话里说不清,你赶紧回来。”
子嫣慌得手足无措。好在苏荻的遇事冷静,当即打电话,订最快一趟飞广西的航班,又哄得她抓紧时间填饱肚子,然后从容打的,把她弄上了飞机。
待子嫣抱着一堆秋梨膏茯苓饼酥糖,气喘吁吁地推开家门时,迎接她的是面有戚容的祖母。
老太太将她从头看到脚,颤声说
“妹妹,你疯哪去了?你妈死了你晓得不?”
妈妈?
子嫣梦一般地看着祖母,看见那副缁衣中的娇小的身板好像一片风中摇摆的落叶。
刹那间她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心中宁静之至.
院子里的鱼池假山盆景好像都在慢镜头中,缓缓移动。
“她从学生宿舍的七楼跳下来,是立即断气的,身上没有伤,也没有血,只是里面已经摔碎了。”
这些话似一阵飓风,将她吹入万年玄冰做成的冰洞,她被冻伤了,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是的,老太太在撒谎,母亲绝不会没跟爱女道别就一走了之!
她问:“那是几时的事?”
她的声音慢慢的,细细的,逻辑思路很清楚,自己听到都觉得奇怪。
“五天之前,”祖母呜咽道,“停了三天灵,你爸本来不想下葬,就想等你回来再看一眼,可是谁也不知你跑哪去了,天又那么热……”
一个细小的疏忽,竟让她抱憾终身。
“我妈葬在哪儿?”
“清平山脚,徐家坟场。”
日期:2014-12-08 09:37:55
穿过大片寂静的田野,沿着羊肠小径走到清平山脚下,就是大片大片的坟地。
这里,一块块青石碑默然肃立,简单的铭文,归结墓主人的一生。
母亲新坟前有几个崭新的花圈,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已蔫了。
子嫣这才相信,母亲生命的呼吸和生活的气息已随风而去,永不再来了。
从今往后,谁……谁还来为她的穿着打扮出主意?
谁会耐心为她点评和修改每一篇作文?
谁会为让她在晚会上出次风头专门编一支舞?
她当初为什么这么自私,光顾着自己那些永远也忙不完的事,不多陪陪母亲,了解她那戏剧般的人生,多开解些她的心结呢?
在她迷懞的泪眼中,太阳仿佛躲进了阴冷的云层,阴影笼罩着世界,万物都失去了光彩。
四周灌木的叶子蔫蔫的,青草地黯淡无光,山坡上有一片雪白的金樱花,这本是她和母亲极喜欢的景色,现在竟也变得凋零残败了。
日期:2014-12-08 09:38:27
她看着呆立一旁的父亲,他似乎一下老了十年。
她知道他的难过与自责,知道他承受的打击与猜疑,更知道他在渴求女儿的安慰与谅解。
他与母亲之间发生过什么?
她不想追究,亦无法相询。
她温言劝道:
“爸,你要节哀,我知道你和妈,这些年都不容易。”
老徐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般通情达理的话,眼圈渐渐红湿,急忙忍住就要涌出的泪水。
“我们回去吧,”子嫣对父亲说。
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坟上的新土,挽起父亲的手臂,沿着小路,走向无边的田野。
就这样,对这位在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她连说声“一路走好”都不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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