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潋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功夫做得分外仔细，深得燕芷蔻总管的信赖，教导后辈也是百般耐心。外人面前端庄秀丽，掩上门板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小疯子。她长了兰生个把月，可在内务司已呆了快十个年头，虽还是个青春少艾，她却笑称自己是个“老宫婢”。
　　“哎呀，我的好兰生啊，我功夫就不能做出点瑕疵吗。你来了快十天了，我教你的没教多少，我自己倒是大开眼界了。对了对了，我月信时肚子疼得紧，你来给我看看怎么回事。”潋素吐出丁香小舌，伸出皓腕等着兰生给她看诊。
　　“潋素姐，注意点，我们的身份可不能随便吐舌头。”兰生嘴上是这样说着，可还是认真地看了她的舌象，再探手去诊脉。她好生后悔，悔恨自己多事，看见内务司的宫娥生病又因为事务繁忙而未能就医，就忍不住看诊了一把。怎知看好了一个，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冒名而来的宫娥。几天下来，她的医术就在宫婢口口相传之下而小有名气了。

　　“我的小姑奶奶，现在是休息时间，谁要来给我瞎捣乱，我第一个站出来把他灭了。而且我是看病啊，看病不都得望、闻、问、切吗，我不吐舌头，你算是看病吗。”她佯装出泼辣的脸对着窗外吼叫。
　　“诊脉时要心平气和，别作声。”须臾，
　　兰生收回了纤手，指下感觉，心中了了。她拿来了文房四宝，边写边说：“潋素姐，你的经行腹痛乃是平素喜食生冷，寒气凝聚子门，寒凝则气血瘀滞，不通则痛所致。当以少腹逐瘀汤温经散寒，化瘀止痛。”她将拟好的方子交给潋素，随即又把东西各归原处。
　　“兰生你的医术这么了得，当宫婢好浪费啊。若朝廷允许女子当御医，说不定你能替御医们分忧，好让玄王药到病除。”潋素托着下巴咕哝道。
　　今年的天气有够诡异的，不过是十月中旬，天气毫无预兆地变冷了好多天，玄帝羸弱的龙体本就宿有病根，偏又遇上这股不正之气而再染风寒新疾，身体可谓是百上加斤。于是一连数天玄帝都卧病在床，连早朝都无法继续，只是让太子主持朝政。
　　扬名立万从不是兰生所想，她不曾为自己作过什么打算，若没有莲的存在，她会是随风柳絮，吹到哪里就是哪里。可一旦有了他，她想成为一颗虬根老树，在他的一方土壤里深埋扎根，从此生生世世用她的绿荫庇护着他，以她的树根盘踞着他，跨越生死的永不分离。

　　清晨时分，对镜理云鬓的兰生被燕芷蔻吩咐收拾细去别处办事，她简单地将宫婢的衣裳带上就轻身离去。一旁的甄潋素依依不舍地牵着兰生的手，两额相贴道：“可恶的缪兰生，来了这么些日子就把我的心给掳走了。我不依呀，你要好好负责，以后必须经常来内务司看我。还有，要准时回来给我开方子调养身体。”
　　兰生回握她的小手，打趣道：“都在皇城里办事，总能碰上面的。你放宽心，你那经行腹痛的毛病我准会照料到底的。”虽嘴皮子上不承认，可她也是舍不得潋素的，毕竟初来乍到，能得一个投缘的人领着、带着，就像是瞎子的找着盲人杖一般安心可靠。
　　外头领路的宫人多次催促，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手。
　　回想了燕芷蔻的吩咐，也没详细说是到哪里办事，只道是别处，燕总管依旧惜字如金。
　　依稀是向东兜兜转转了好些路程，终归是到了。兰生还是不善与人沟通，尽管有着疑问却始终没有开口，倒是宫人先打开话匣子：“姑娘，观星楼到了，主子也在里面候着。”
　　“有劳了。”

　　轻推大门，她没看见臆想中的妃嫔媵嫱、王子皇孙，却被那袅袅檀香、靡靡青烟勾去神魂。殿内供奉着多尊佛像，佛像法相庄严，但神情怜悯，仿佛静静地聆听着世人的心声，度一切厄困。突的，她双眼迷蒙了，她想看清，看清那薄雾深处的那人是否那教她尝透相思味，记挂在心头的人。多少日的魂断，多少夜的梦空，他可曾知道。不见时她没了喜怒，相见时她只是泪涌，越想看清，却越是朦胧，只因那对多情的眸子早已被红泪模糊。

　　是谁，到底是谁用这般凄楚的目光在看他，让连跪在佛前诵经的他也无法平静？净莲蓦然回首，惊得他手中的佛珠都掉落地上，发出连串清脆的声响。他万种思念，灭了又生，生了又灭，用了多少力气才将魂萦梦牵的思念压下去，如今不过刹那已经春风吹又生，燃得比从前更猛烈。
　　宫人全然不觉两人间流转的情绪，尽责禀报：“国师，这是内务司新调来的宫婢。”
　　净莲拾起佛珠挂会颈项，隐忍按捺下奔腾的情绪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对她吩咐。”本来观星楼内合计有十名宫人，可净莲贪静，生活起居一切从简。留下了名唤阙赐甯的宫人帮忙打扫之外，其余地则让内务司调遣到别处办事了，净尘首座最近也为了令牌的事在四处奔走。不知怎地，内务司今日又加派了一个宫娥来，千万个没料到，竟会把她送到身边。

　　阙赐甯领命离开，顺带把门掩上，这座偌大的观星楼只余下隔着轻烟对峙而立的两人。净莲撩起袈裟，向彼端那寻寻觅觅的伊人飞奔，他将兰生紧紧的拥在怀里，似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这次再不是没有温度、不能触碰的想象了，他指下的感觉是那般真切。
　　“说，你是哪位慈悲为怀的神仙，幻化出我心心念念的人儿，好让我饮鸠止渴。”他的下巴枕在她头顶，醉人的嗓音像丝绸一般滑进她双耳。
　　“这里没有什么神仙，只有一个叫缪兰生的虔诚信徒，来膜拜世上最美的一朵莲花。”兰生眷恋地靠着他的胸膛，嗅着让她迷途的气息，垂落满足的珍珠泪，仿佛一辈子的追寻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相聚。她一生韶华不在乎长短，只在乎是否有一个他。
　　“怎就越发消瘦了呢？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就存心让别人为你心疼，是不。”他捧起她比从前更清减的瓜子脸，眸子映出她的剪影，他怜惜地拭去她纵横的泪。
　　“才不呢，饭都吃到肚子里，肉自然也长在肚子上，你看不见而已。”兰生鼓起腮帮子，掩饰自己清瘦的脸颊。

　　“傻子，虽说看不见，又不是摸不着，摸一把就一清二楚了。乖乖站着别动，我来检查。”净莲作势要摸她的腰肢，把她急得乱窜。
　　“别，别来呀，已经是当国师的人了，还这般胡闹。”她抓住他使坏的大手，一本正经地说。
　　“傻瓜兰生，睁开大你明亮的眼睛瞧瞧，这里除了刚刚退出去的赐甯之外哪还有别人。你一路走来也知道，这里地处偏僻根本没几个人会过来走动。”他任由她抓住自己，突然又想到些什么，道：“不过，我也有事要问你，你本该在昭国寺里的，怎么会当上皇城的宫婢？”
　　日期：2012-12-05 10:51:39
　　“哎，一切都是一念之差，本想离了那净是伤心的地儿，却硬是闯进伤心处。”兰生眉头镶嵌着几分显眼的愁绪，她沉静了好一阵子才将始末娓娓道来。
　　他听后再气不过了，拳头紧紧攥着，掐进肉里但疼在心里。虎毒尚且不食子，枉她爹还是个教书先生，竟干出禽兽不如的肮脏事，怜她惜她的情谊不禁又高昂了。经此一役他算是明了，天各一方、不复相见并不能保护她，倒是徒添了两处闲愁，结果他们都过得不好。唯有将她牢牢收纳在羽翼之下，日复一日地看着、守着才能放宽心。
　　净莲仔细地描着她头上的唯一的墨兰发簪，沉吟：“从此我便守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可好？
　　她抓起他的手，撩开外袍张口就咬，直至尝了一口血腥，才恍惚地问：“疼吗？”

　　“且疼且不疼吧。肉体与灵魂不欺地告诉我，疼。不仅是疼我自己的分，连带你的分在生疼。却又不疼，因为有你在，哪怕是在心窝子上剜出一个大洞，我都不会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