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潋素踮着小碎步，手臂挂着木篮三步并作两步，从后看来像是只俏皮的脱兔，赶上前头的净莲，微喘道：“大人今日可有东西需要奴婢带去给娘娘的。”约莫是被罚的第三天吧，潋素到内务司取些新制的宫衣回来，恰巧碰见国师手转经轮走过。她见此当然上来打个照面，请个安。大人从怀中取出一部《心经》托她转交兰生，自此，他在殿外经过潋素都要借机出殿，替他传点什么到兰生手中。其实也不是不见得人的东西，都只是些佛经而已。

　　净莲自怀里取出一根看去斑斑点点的玉杆狼毫，低头儒雅道：“有劳姑娘每日出来忙活，烦请姑娘将此冷玉兰竹狼毫交予妍妃娘娘。”
　　潋素将笔收好，不禁雀跃回道：“举手之劳，国师莫要客气。再者国师乃潋素恩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充当跑腿相还，要是拉了上百人来询问，怕是一百又一个人都会说我拣了天大的便宜，国师吃闷亏不自知。”
　　“阿弥陀佛，姑娘善心，上苍庇佑，贫僧恳请姑娘允许，让贫僧可每日三回替姑娘诵经祈福”净莲口唤佛号，捻一杨枝手像潋素点点头。
　　“呀，这等好事不马上答应的准是傻子，潋素答谢国师。奴婢还要往膳房去取今日的晚膳，也不耽搁大人时间，先告辞。”潋素容颜天真，猫眼圆睁，笑得花枝乱颤地乐呵告别，随即背道驰去。
　　日期：2013-01-13 14:40:13
　　第十八章：第十八章：重门半启，三寸日光（下之一）
　　殿门再启，娇小女子倩影映入眼帘，揉揉酸涩的双眼，搁下手中的佛经，抬头问道：“兴高采烈出去的，怎就腮帮子鼓鼓的回来，哪个小糊涂蛋，惹你生气了？”
　　潋素气恼将食篮重重放在云石案子上，跺着莲足抓狂道：“这可气炸我了，膳房的宫人全都是见风使舵的犊子，从前兰生你恩宠隆厚时，哪个见着我不是百般讨好的，总是挂着‘潋素姑娘’在嘴边。最是精致、最是可口的菜肴管你尝还不尝，拼命地往这儿送。现下落难禁足，倒像碰到过街耗子似的。让我亲自去取就不说了，还要三催四请，左一句摆脱、右一句请求的。当着我的面，冷言嘲讽、数落，嘴脸变得比翻书还要快上不知多少倍。瞧那给端上的菜，连猪碰见也要倒胃口，他们还敢给人吃呀。若我仍在内务司里当差，有的是捉弄他们的手段。”她索性掀开食篮盖子，将一尾黑呼呼的清蒸桂花鱼响亮放在桌上。

　　“时移世易，此一时更非彼一时，宫里上至君臣、下之婢仆，不都是观颜察色、审时度势的好手么？盛时逢迎，衰时践踏，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何妨当个短视之人，暂且只顾眼前片刻安逸呢？真枉你是在这里存活了多年的老宫婢，这浅显的道理也要我这个半新不旧的人来告予你，怪丢人的。”兰生半嗔半喜执起梳子，替凌乱了一头青丝的潋素，将不守本分的发丝梳理回它归属的位置。

　　“说清楚呢，我是老资历的宫婢，不是老宫婢，活活将我如花的芳华抹杀，看我可怎么收拾你。”潋素性子本也不爱记恨，大事大非前，她不依不饶。不触及她底线，她骂完了，痛快了，也就过去。她伸出两手，作势就要扑到兰生身上搔她的痒。
　　“恶……恶，鱼腥味太重了，我闻着想吐。”一股酸溜之气冲喉上涌，折磨得她胸口生闷。兰生掩着口鼻跑到漱盆边，狠狠地将所进的谷物吐了个一干二净，好不容易止下呕吐，已经煞白了一张小脸，真道是我见犹怜。
　　潋素替她顺着后背，执起干洁的布巾替她抹去污秽，又递来清水供她漱口：“怎就吐了，吃坏肚么？也不对呀，我俩吃的分明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哪有你吐得乱七八糟的，我却安然无恙的理儿啊？”灵光忽闪，潋素惊愕盯着兰生平坦的腹部：“兰生等等，该不会是那个吧！？”
　　兰生朱唇少了不点而绛的艳色，手足亦有些虚弱，不解地问道：“潋素姐，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呀？”
　　“今天已经是本月最末了，你今月信水可曾来至？”潋素搀起她，扶持她到座上歇息。
　　兰生摇摇头：“我的月信自初潮开始，一直乃为①‘居经’，三月一至，至则连绵七日方休，无有例外，如今已是第四月未曾……”再是懵懂的女儿家，说到这个份上总归要明了何事，何况她深谙岐黄之术，自然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怀胎四月。

　　（注①居经：亦称“季经”，即三个月一潮者，但身体无病；另外，“并月”即是二月一潮，“避年”则一年一行，皆是指身体无病之情况下。另注：信事、月信均是月经的意思。）
　　“我依稀记得你过去三月都未有潮至，如今你又是吸入鱼腥臭秽之气而恶心呕吐的，莫不是你害喜了。呀，若真如此，这可是喜事一桩，我这就去找御医。”潋素喜不自胜，忙到殿门边上，正欲要启门外出。
　　心中既喜又骇，万般主意拿不定，兰生焦急唤住潋素，“别要费脚程了，去找御医来回，哪能比我自己摸脉来得快，你亦莫要忙活，静下来坐坐。”
　　潋素才恍然大悟，果然是关心则乱，也忘了兰生医术精湛，候在她身边不能安坐地屡次顾盼：“怎了，可快说呀，是不是都作句声啊，可都把我吓害了。”
　　兰生两手交替搭脉，但见两手寸脉，轻取滑利、中取鼓指、重按不绝，正是妊娠之脉。她神色略变，苍白脸庞点缀上一抹喜上眉梢的悦色，羞涩点点头：“已是有了近四月的身孕。”

　　潋素似是比兰生还要高兴许多，捧着兰生的柔荑，乐不可支，如数家珍地道：“哎呀，可是怀上龙裔了，孩子出生了我可要当干娘，我要做满屋子的娃娃衣服给他，快告诉我宝宝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你看我，都乐得快疯掉，你有喜的事，当然得先禀告玄帝，让你解了禁足才是首要的。”
　　潋素姐，这不是玄帝的孩子，是……是莲的孩子啊，可该怎么告诉她呢？虽然兰生对潋素坦白了与净莲之间的往事，却是避重就轻，所以二人曾一夜云雨、共赴巫山的娇羞事，以及七王爷迫害的始末则绝口不提。现在更要怎么对她说好，如果事情败露，她知道也是知情不报，不知又有共犯之嫌，哪哪都害惨了她，怎生是好。
　　想自己从未与玄衠有过一次肌肤之亲，就连在资鉴书房那晚也不曾。只是自己灌玄衠多饮了几杯却未至烂醉，酒意撩人加之自己尔或欲拒还迎、尔或予取予求，玄帝非是圣人，哪还可以坐怀不乱。觑准他要欺上自己身子时，扯起自己早泡过精炼曼陀罗花汁的衣袖，覆盖他口鼻。
　　曼陀罗全株有剧毒，其叶、花、籽均可入药，可用作止咳平喘之效，但更多用于麻丨醉丨止痛。寻常之下，只需两朵曼陀罗连带种子煎煮就能将成年男子迷晕，她为确保万无一失，采用了三朵曼陀罗，玄衠也如她意料昏睡过去。然后趁他睡下，取②辰砂一颗若乌梅大小，投入清水中，兑出一碗血红来。将血色滴落在自己亵裤两股之间，以及明黄的床榻上。蜷缩在床角边上等了漫长的一宿，东方既白时才躺回玄帝身边，佯装米已成炊、既成事实。

　　（注②辰砂：即是朱砂。）
　　兰生反手握紧潋素，生怕她真要去通报，深吸口气，镇静紊乱心神，改成理智又不庸置疑的口吻道：“莫要去了，我总算是看通透了，这片雕栏玉砌、金粉银铺的皇城里，三千佳丽一姿一容就全为取悦天子一人。荣辱盛衰，看的都是天意，各出奇谋、穷极手段，踏着哀鸿遍野才博得九五身侧一席。我倦了也累了，每日苦思冥想如何应对，都要落得华发早生、心力交瘁。如今我得了自己的孩儿，争便让外头的人自己争够了去，以后我们三人就在这汀兰殿里大隐隐于市，过好自己单纯快活的小日子。”

　　日期：2013-01-13 14:42:02
　　第十八章：重门半启，三寸日光（下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