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追溯到春华四十岁生日的第二天。
日期:2009-10-06 11:21:04
那天早上九点刚开门,就来了一个年轻男人办绿卡体检。人很高大,一口东北话,声音非常洪亮。
这是春华第一次见到吴彬。说实话,当时她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是笼统地觉得他很年轻,气血方刚毛手毛脚的样子。
对春华来说,四十岁以下的男人都是年轻的。在这点上她相当保守,一点不像已经来美十年的人。她的理论是,男人的思想发育本来就比女人迟缓,如果还给少发育几年,不就更落后了么。
而其实,年不年轻是一个非常相对而模糊的概念。那年吴彬三十二,来美国也有十年了,读完了研究生,工作也已经干了七八年,终于捱完了绿卡排期。任何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兜里揣着几百块美金就只身来到这个国度闯荡的人,都有自己足一写一本书的故事,吴彬也不例外。春华觉得他年少愣头青,其实他已经是一个离过婚, 还有一个小孩的人了。结婚和离婚的过程都没有什么拖泥带水:本科毕业,出国的时候为了把恋人带来美国,匆匆就去结了婚办了F2,等到老婆过来了,生下孩子就跟着老外跑了,法院把孩子判给了老婆,认为她和她那白人丈夫更有经济能力给孩子好环境。
这样的故事在北美大陆实在太多了,多得不值得和人多说。于是吴彬就把它放在心里,就算放烂了也放在心里。
揣着自己的故事,这些年他也谈过不少恋爱。所谓恋爱,不过是母亲发动七大婆八大姑的力量进行未婚姑娘大搜索,将一张张照片从大洋彼岸源源不断往吴彬的电脑里运送,看得上眼的就MSN几句,看不上的就当用来锻炼审美承受力。那些从照片发展上MSN的女孩里不乏国色天香者,而且一个个非常年轻,许多都是本科刚毕业。
年轻不是坏事,但青春太逼人,不免就让人有点质疑她的动机。这些鲜艳如向日葵的姑娘们,在吴彬回国的时候用来陪陪喝咖啡或者吃顿饭倒是不错,但要把这其中的谁搬到美国来,吴彬就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想当年自己老婆也是貌美如花带出去走哪都有面子,结果太有面子了,一不留神就被戴了帽子。
吴彬知道自己终究是需要再找个老婆的,但究竟要找怎样的老婆,他自己也说不清。唯一知道的是那些凭一两张照片一两通越洋电话建立起来的纽带实在太脆弱了,脆弱得除了意淫就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可供回忆。身边那些刚大学毕业进实验室来帮忙的小姑娘倒不少,思想也挺单纯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但老夫少妻的模式并不适合自己,小女孩什么都没玩够,而自己已经不想再折腾。至于那些属于自己年龄阶层的女人呢,觉得适合做老婆的都已经做了别人的老婆,剩下的那些觉得不适合做老婆的偏偏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结婚,于是连情人也做不了。
于是吴彬就这么搁置了下来。一搁就是两三年,在这期间别说恋爱,连七大婆八大姑搜罗来的照片都懒得看一下。不过他并不急。不就是结婚么,该有的总会有的,宁缺毋滥,自己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和天下所有做好了长久单身准备的人一样,他也买了房子。城市边角地铁末站附近,一室一厅小户型,足够一个人吃喝拉撒。房间里最宝贝的财产就是他那台自己组装然后不断更新各种部件的电脑,这台机器掌控了他所有的娱乐活动包括一切生理需要的解决。
就在这个当口他等来了自己期待了几年的绿卡名额。终于可以递交转换身份的表格了,附带的条件就是重新检查一次身体。万里长征终于走到最后几步,那天他的心情很好。什么结婚不结婚之类的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在那个深秋清冷却明媚的早晨,他大踏步走进了春华的办公室。
日期:2009-10-08 06:02:20
常规体检,毫无障碍就轻松完成。春华收了钱,给吴彬开了一张单据让他两天后再来一趟,如果肺结核皮试没有意外就可以拿体检报告走人了。
在这两天里吴彬张罗着向公司要在职证明,向银行要存款证明,向镇政府要离婚证明,向地球对面的爸妈要出生证明,这里证明那里证明,觉得好像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证明了。在四处要证明的过程中,吴彬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原来自己从出生,到大学,到出国,到工作,到结婚离婚,生活的主题和终点都紧紧围绕着一件事,那就是拿到美国绿卡。连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也不例外,连那一刻也是要证明了然后送交给移民局的。
而离婚就更不例外了,前老婆就是冲着绿卡去的。签字的时候还哭得稀里哗啦,好像错的那个反倒是他,但人却走得毫不含糊,顺便把财产也毫不含糊地卷去大半。
终于,我也要有绿卡了,他想。突然有种扬眉吐气,浑身通畅的感觉。终于不用再看老板眼色不敢轻举妄动。终于不用再看姑娘眼色觉得自己没固定身份低人一等。去前老婆那里看儿子的时候也终于可以让她好好后悔一顿,当年就那么没耐心等不住嫁了个浑身长毛腋下终年发臭的半老头。
这边吴彬怀着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激动心情四处拉证明,那边春华却经历了她转投绿卡体检事业以后的第一次失眠。失眠的原因很简单:她接到了老板张医生的一通电话。
电话不长,只有几分钟,这几分钟却让春华的脑子轰地炸了。
“血检结果出来了……那个叫吴彬的有点问题。”张医生说。
“什么问题?”
张医生压低了声音说:“他的HIV测试是阳性。”
“什么?”春华以为自己听错了。做这一行久了,隔三差五就会碰上个有肝炎或者肺结核什么的。但HIV?开玩笑吧?
“你让他到别的地方再去做次检查,越快越好,这种事情不能拖。”张医生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希望是假阳。”
放下电话,春华有很久回不过神来,直到下一个客人进来了在眼前坐下,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生意。短短几个防疫针却打得七零八落,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她的眼前全是吴彬那张充满年轻男人气息的脸庞。这样壮实的一个人,竟然可能是……
更让她发愁的是如何把这样残忍的消息告诉他。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千万不能等他来拿报告了才告诉他。办公室里会有其他客人不说,当面给个晴天霹雳,无论如何都不忍心。
但愿是假阳,她对自己说。对,和他说的时候要强调让他再去检测一次,看是不是假阳。
尽管专业知识告诉她,假阳的比例实在太低了。所谓再次检测,对于绝大部分HIV携带者来说,不过是再次给雷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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