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余凤莲说这话是想借机从男人的嘴里套出话来，她还没有直截了当询问的胆量。
　　“什么理由啊？没理由。”李国兵呵斥了她一声。
　　一下子气氛变得异常地安静，连最闹的童童都不敢开口说话了，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受了委屈的余凤莲。
　　大概过了有三分钟，还是老三秋燕打破了沉默，“爸，妈，今天二姐的班主任找我了，她让我回来问一问，二姐到底还念不念书了？”
　　“还问什么啊，不是都商量好了嘛，不念了，再念也念不出个响屁来，再说了，咱们家现在这么困难，哪还有闲钱啊？”余凤莲抢先回了话，语气说得像位后妈。
　　李国兵倒是表现得比她在理了许多，转头看了秋喜几眼问道，“还想不想念了？要是想念就继续去念。”
　　秋喜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往后退了几步，贴在碗橱上站着，她显得有些犹豫，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还念什么啊。”余凤莲一边嘀咕着，一边剥了一粒花生放到了童童的嘴里。
　　李国兵没有理会余凤莲，依旧看着秋喜，“秋喜你自己说。”
　　秋喜的右手一直捏着衣服的下摆，头也不敢抬，小声地回答，“我不念了。”
　　“想好了？”

　　“想好了。”
　　“行吧。秋燕明天去问问老师，看看退学手续怎么办？”说完，李国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知道了。”
　　“赶紧吃饭吧。”
　　李国兵的一声“令下”，秋燕和童童便欢喜地坐到了桌旁，余凤莲往童童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腿，这是从秋喜的嘴里省下来的。那天是秋喜舅舅的四十岁生日，全家人都去参加了宴席，余凤莲硬是把秋喜快放进嘴里的鸡腿给拿了过来，装进了准备好的塑料袋子里，说是拿回家炒菜吃，其实最后还是留给宝贝儿子的。
　　这是秋喜吃得最不是滋味的一顿饭，并不是因为再也不能去读书，而是因为父母的态度让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绝望。

　　也许就是从这一晚开始，她长大了。
　　日期：2013-01-19 17:26:53
　　李家屋门前有一棵很老很老的白果树，家中所有女娃的童年都跟它有关，她们盼着那些收白果树叶子的人能早点来，那样父亲就可以从卖叶子的钱里拿出五毛钱让她们去买糖吃。白果树的旁边是一堆老旧的砖块，是当年李国兵买回来留作盖房用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房子也没有盖成，倒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荒废的砖块摞得很高，孩子们想尽各种方法爬到砖块的顶端，再稍微一使劲便可以爬到旁边的白果树上。虽然每次余凤莲都会站在树下骂着，“小丫头片子，魂没了，要去投胎啊。”没有一个人买她的帐，包括秋喜，她们攀附在树上朝树下的余凤莲大声笑着。

　　余凤莲从生完童童后就变得怕热，尤其这样闷闷的六月天，原地站着都能流一身的汗。饭后，她依旧和往常一样搬着小板凳坐在白果树下吃着香瓜纳凉，身旁不安分的童童在捣着泥巴，她也懒得去管。余凤莲太想知道丈夫的秘密了，而且她认为自己是有权知道的，然而她终究还是不敢问出口，想来还是从秋喜身上入手比较合适。
　　“秋喜。”余凤莲咽下最后一口香瓜，大声地朝屋里喊着。
　　“来了。”不到十秒钟满手油渍的秋喜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碗还没洗好？”
　　“碗洗好了，在刷锅。”
　　“嗯，坐吧。”
　　余凤莲指了指旁边的一小堆砖块，示意秋喜坐到那上边，秋喜照做了。
　　“妈，什么事情啊？”
　　“秋喜啊，妈是这么想的，自从姨奶奶来家后你爸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有些事情你问比妈问要好一些，你去帮妈了解一下，看看你爸到底是怎么想的。”

　　“行吧。”
　　“好孩子。”余凤莲的脸上漾开了一朵花，她从口袋里摸出块柿饼放进秋喜的裤兜里，“吃吧，邻居张奶奶给的，别让老三看见。”
　　秋喜正准备往屋里走，余凤莲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她，将嘴巴凑到了她的耳边，“千万别跟你爸说是我让你问的。”
　　“知道了。”秋喜别的都不嫌弃余凤莲，哪怕她对自己不好，她唯一嫌弃的就是她吃大蒜，然后一整天嘴里都飘着股骚臭味儿。
　　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妈，您以后少吃点大蒜吧。”

　　“行了，轮不到你管我，你把我交代的事情做好就行。”
　　秋喜没有再答话，这回不到五秒钟便消失了。
　　“妈妈，我也要吃柿饼。”童童真是够眼尖的，秋喜刚走他就缠到了余凤莲的腿上。
　　“好，好！”余凤莲把口袋里剩下的两块柿饼全部给了童童。
　　日期：2013-01-20 08:48:15

　　“都死光了才好呢。”
　　余凤莲刚准备拉着儿子进屋，就听到不远处有一个女声在骂着，而且势头越来越猛，中间夹杂着男人的咒骂声。
　　这个女声是蔡七霞的，她的公公便是李国兵的亲生父亲。蔡七霞还是姑娘的时候便跟着镇上的一位医生学了一段时间的医，嫁人后靠着公公的关系在乌兰村村部开了一间诊所。这是个很好面子的女人，她坚持每天都换衣服，即便是在大冬天，都能变着法地捣腾出各式的衣服来。她烫着波浪头，嘴唇涂成了鲜红色，脸上不知道抹的什么牌子的粉底，伊然成了一张僵尸脸，大概只有她自己觉得好看。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赤脚医生，但凡来看病的人，哪怕是瞎掰都试图从专业角度来给病人解释病情。

　　蔡七霞从来都不会大声说话，她不允许别人把她和那些只知道种地洗衣做饭的妇女们归为一类，她要维护好自己的“知识分子”形象。然而就是这位知识分子，在这个燥热的夜晚，骂的惊天动地。
　　“凤莲，凤莲，骂起来了，快去看看。”
　　来喊余凤莲的是邻居王瘸子，几乎没有人记得她的本名，只知道刚嫁给陈四的时候别人都喊她王瘸子。瘸子虽然瘸了右腿，却长得一点都不赖，若是化起妆来不比蔡七霞差。王瘸子很能生，嫁给陈四十七年，除了老二是闺女，其他五个全是儿子。这要放在有些地方早就因为超生罚款罚得倾家荡产了，但在乌兰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东躲西藏地孩子就落地了。据说，当然这是谣传的，余凤莲生老四童童就是跟王瘸子求的生产经验。

　　日期：2013-01-20 11:33:08
　　“不去了，不去了。”
　　余凤莲站在场地中间，朝王瘸子摇了摇手。她不愿意去凑这热闹是有考虑的，这要死的老头想认李国兵这个亲儿子本来就让蔡七霞不满意，看自己就像看仇人一样。这吵闹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倒还不打紧。要真是为了这，自己过去就是引火上身，别说热闹看不成，还得惹上一身的骚。
　　“哎呦，凤莲，你怕啥啊？老头子还没死呢，她敢把你怎么着啊？论先后，你家国兵可是在先，老头死了，捧骨灰的都得是国兵。”
　　李国兵出来了，他在里屋一听到王瘸子的声音就知道没好事，果不其然。李国兵把余凤莲往旁边拉了拉，脸色有些差地看着王瘸子，“少管点别人家的事。”
　　说王瘸子是没心没肺好呢？还是直接说她就是个笨蛋？这女人竟然不识趣地迎了李国兵的话，“国兵，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先别说老头子手头上还有多少钱，就这事到底该怎么办，你也得了解个情况再做决定吧。”

　　余凤莲是聪明的，生了四个孩子反而让她变得精明了起来，“国兵，瘸子说得也没错，就算咱到底是不认，也不能让别人随意说了咱的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