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9-15 08:12:11
《八、横行青海夜带刀——盛世最后的名将》
【八、晚节】
尽管后世多将这场大败归咎于李隆基和杨国忠的瞎指挥,但我们不得不说,唐军主帅哥舒翰也负有极大的责任。他的兵力高达敌人的数倍甚至十倍以上,而且从接手到出战,他与队伍拥有长达半年的磨合时间,可事实上,二十万唐军在战场上进退无序一片混乱,大部分伤亡或者源自“士不复相辨,自相斗杀”,或者源自“弃甲奔山谷及陷河死”,或者源自逃跑中的“奔溃略尽”。
当时唐军之狼狈可谓无以复加,他们逃跑的路上横亘着三条深渠,都是又宽又深,“广二丈,深一丈”,而溃兵们的尸体最后竟然将这“三堑”统统填平——“士马奔籥相压迮,少选堑平,后至者践之以入”。结合史书上的零星记载,我们似乎可以认为,在潼关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意志消沉的哥舒翰在人马训练和指挥协同方面很可能什么也没做,“军中之务,不复躬亲”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王忠嗣麾下勇往直前的一线猛将,就如同动画片里那个《骄傲的将军》。
但哥舒翰的霉运并没有结束,刚刚逃回潼关,部将火拔归仁等人就把半残废的主帅又抬出了关,哥舒翰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明白,原来败兵全都叛变了!他们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不想让哥舒翰遭受高仙芝那样的下场:“公以二十万众,一日覆没,持是安归?公不见高仙芝等事乎?”
要知道,火拔归仁可是在陇右军区里跟随哥舒翰多年的老部下,哥舒翰对他绝对不薄——就在两年前,在哥舒翰的大力推荐下,火拔归仁被玄宗加封为骠骑大将军,这已是唐朝武官的最高头衔。很显然,一个被几乎所有部下——甚至自己最信任的部下——都出卖的统帅,是不配拥有更好结局的。
哥舒翰本人倒是颇想追随前任高仙芝于地下,但身不由己的他被火拔归仁绑在马上,“械送”到了洛阳的安禄山处,成为令这位叛军最高首脑惊喜万分的大礼。两个老冤家的见面,看上去颇像一出喜剧,史载:
禄山见翰责曰:“汝常易我,今何如?”
你这厮从前老和我不对付,到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翰俯伏谢罪曰:“陛下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鲁炅在南阳,臣为陛下以尺书招之,三面可平。”
突厥老将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尊,为了保命,他低三下四地称呼自己曾十分不耻的老对头为“陛下”,除了送上“拨乱主”的高帽,还卑躬屈膝地承诺,愿意为新主子说降李光弼、来瑱和鲁炅这三员令安禄山相当头疼的唐朝将军。
与哥舒翰一样,名将李光弼也是王忠嗣的老部下,两人交情很深,哥舒翰还曾向玄宗举荐过他。鲁炅则长期在哥舒翰麾下,破石堡、收河曲等战斗他都参加了,哥舒翰对鲁炅非常器重,有一次指着他对来访的颜真卿说:“此人后当为节度使矣。”至于来瑱,此人出身于高仙芝、封常清系统,也就是来自安西、北庭的西域唐军,和哥舒翰打过的交道有限,估计两人也不太熟。很可能在哥舒翰看来,老朋友李光弼和老部下鲁炅,听自己话的可能性很大,至于交情泛泛的来瑱,虽然不一定能听自己的,但也可以试着争取一下。
安禄山果然大喜,为表诚意,他下令以“背主忘义,吾不尔容”的名义,将火拔归仁宰了给哥舒翰解恨,随后又加封突厥老头“署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最高官位,哥舒翰就此摇身一变,从唐朝首相成了叛军宰相。
但令安禄山没想到的是,无论李光弼、来瑱还是鲁炅,都对哥舒翰的劝降书嗤之以鼻。对于这位苟且偷生的前首相,三人的回信一致充满了责备,“皆让翰不死节”。安禄山终于明白,自己的老对头原来外强中干,在唐军中竟然毫无影响力,既然这样,也就没必要再让他充门面了,于是便将哥舒翰关了起来。
这位前唐朝名将大概死于公元756年到公元757年,只比潼关下的那些冤魂多活了一年不到,其死因有两种说法:《旧唐书》记载,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他被安禄山“潜杀”也就是偷偷处死;而《新唐书》则写道,公元757年,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弑父自立,他在连战连败之后,不得不放弃洛阳,临行前将哥舒翰杀死。
与叛军相反,唐肃宗领导的临时政府并没有忘记这个曾为大唐帝国开疆拓土的将军,得知哥舒翰的死讯后,临时政府宣布为他“赠太尉,谥曰武愍”。“愍”即“悯”,主要意思是悲伤、痛心,《谥法》云:“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囏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悲伤曰愍。”哥舒翰的这个谥号,显然笼罩着浓浓的哀伤情绪。
在今天甘肃临洮县城的南街,坐北朝南矗立着一块唐代石碑,现在是省级文保单位,由于年代久远,碑文风化严重,原本十二行隶书现仅存六十七字,已不能成文。此碑正是为纪念哥舒翰所立,后人称之为《哥舒翰纪功碑》,对比唐代书法拓片,人们推测,碑文很可能是玄宗御笔亲书。据《陇右金石录》称,该碑立于天宝八年即公元749年,我们知道,就在那一年,哥舒翰为李隆基拿下了后者梦寐以求的石堡城。
后来到了清代,当地诗人吴镇为抒发怀古之幽情,专门为这块石碑写了一首诗,名为《题哥舒翰纪功碑》。诗的第一部分,回顾了哥舒翰开疆拓土的赫赫战功,以及他为大唐边境带来的和平:
李唐重防秋,哥舒节陇右。
浩气扶西倾,英名壮北斗。
带刀夜夜行,牧马潜遁走。
至今西陲人,歌咏遍童叟。
在第二部分,诗人痛惜地反思了潼关大败的原因,和哥舒翰投降后的丑态:
渔阳烽火来,关门竟不守。
惜哉百战雄,奸相坐掣肘。
平生视禄山,下值一鸡狗。
伏地呼圣人,兹颜一何厚。
这样一位名将“奈何做贼”呢?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于是他揣测,别不会是叛军的虚假宣传吧,或者,哥舒是想效仿李陵,打算日后再有图谋?
毋乃贼妄传,借以威其丑。
不然效李陵,屈身为图后。
英雄值老悖,天道遘阳九。
终焉死偃师,曾作司空否?
不管怎么样,历史的烟尘早已远去,功劳盖世也好晚节不保也罢,对于诗人,哥舒翰留下这个世上的所有痕迹,恐怕只剩下这块越来越模糊的石碑了:
轰轰大道碑,湛湛边城酒。
长剑倚崆峒,永与乾坤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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