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1-23 12:14:38
第十六章 祸 缘
红花天没亮就起来梳头裹脚,等母亲和弟弟走了,把两间窝棚拾掇整齐,就喊了香香下地干活。海子湖边开出的两亩地,种得满腾腾,长得密实实,务育得井井有条。玉米沟里点花豆、黄豆,蜀黍沟里点扁豆、豇豆,内埂栽葱,外埂种梅豆、蚕豆,上埂的茭瓜、番瓜蔓儿伸得无擩脚处,下埂的蓖麻结得刺骨朵似的。一年四季常有人端着粮食来换杂豆种子。
院子里的一只母鸡,是朱葵花借来孵鸡娃娃的,她先趴在门缝把蛋一个一个照了,凭她的照蛋经验,放了十个蛋就出了十个鸡娃娃,还是九母一公。母鸡孵蛋时,链链放进两只野鸭蛋,又孵出两只鸭娃娃。老母鸡从不嫌弃,用嘴叨食给它俩吃,还帮它俩梳理羽毛。有一天它带着孩子们到湖边觅食,两只小鸭跳到水里,游到湖心去了。老母鸡拍着膀子叫,它俩也不回来。红花说:“真是鸡抱鸭子枉操心!”谁知天黑,两只小鸭嗉子吃得饱饱的回来了,站在鸡窝门前“嘎嘎嘎”地叫。老母鸡并不责怪,张开翅膀叫它俩钻进去焐着。等后来小鸭再回来,就不是两只而是三只五只了,红花照样喂食,它们从此由野的变成家的。
院子里的一只小黑狗不知是谁家的,它来偷吃鸡食被链链逮住拴起来。红花见它饿得可怜,把洗锅的水撒了把糠给它吃,后来放开绳子它也不走,常跟在主人后头摇尾巴。红花、香香下地时对它说:“你看门,我们干营生!”它就乖乖躺在门槛上寸步不离,一有动静就“汪汪汪”叫起来,咬得连只麻雀也甭想飞到院子里。
家里常吃两顿饭。晌午母亲、弟弟不回来,红花就烧个山芋和香香分着吃。每逢大户家吃肉,母亲、弟弟两份总端回来,红花把肉倒在锅里,再下些菜叶,把米饭里掺些山芋、萝卜,一家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算是都动了一顿荤。
这天饭后,香香双手支着腮帮子,望着院子里的一排葵花发呆。金黄色的花盘上,一群蜜蜂“嗡嗡嗡”叫着。
“妈!”香香问,“他们庄子里的人,为啥都把葵花叫做线黄?”
“它的花盘、花瓣,像一团黄线一样嘛!”
“线黄从早到晚,咋脸老朝着太阳?”
“它和人一样,都盼光明,谁爱黑咕隆咚的!”
“驴拉磨,为啥不蒙眼不走?”
“它怕走回头路,蒙上眼它看不见,才糊里颠盹地走!前头的路都是黑的!”
日期:2015-01-23 12:15:13
“老爹爹贪财把我卖,我不愿为奴逃出来……”姜嵬的女儿桂花唱着《十五贯》,哼哼叽叽来了。她的长睫毛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颊上的酒窝很动人。她走路老爱照影子,前走走后瞪瞪,辫子一甩一甩的。她穿裹得像个绣花枕头似的,进门先“啊哟”一声,急忙用手捂了鼻子,红花急忙拾掇屋,把淘酸菜的半盆水倒了。桂花掏出帕子铺在炕沿上只跨了半个尻子,就从炕上说到地下,从屋里说到屋外:“哟,被像口袋片子,盖上不扎吗?没褥、没毡,睡在光席子上杠死了。我家吃饭不用黑老碗,都是蓝边碗,黑老碗当猫碗了。砖墁地没灰,土地就是灰大。两个人睡在一个屋里不好,洗啥不方便。我家院子里只种看的花,不种吃的菜,院子里种菜不干净!”
她一来就从这家讲到那家。谁家的丫头找了个对象,彩礼少女方不同意。谁家的丫头找了个男人胡子有多长,“是找爹呢!”谁家的丫头快嫁了又退婚,男方来算账,跑路钱、误工钱、干营生钱、烟酒火柴钱、糖茶点心钱、穿穿戴戴算了一大堆,女方又不退了,“何苦呢!”谁家的丫头找了个男人有多么丑,前笨愣、后疙棱,眼窝里能塞两个鸡蛋,“天哪,跳到猪圈里把猪都吓惊呢!”
红花给她端来一碗茶,想叫她住住嘴,桂花先用白生生的帕子把碗边揩了,才略呷了一口。
俗话说,见怪不怪。红花常对庄子里的几个姐妹说:“她就是这么个人!”有一次几个女孩挖萝卜,好容易挖出个紫萝卜,她们就你一口她一口的传着吃。传到桂花手里,她先把别人咬过的地方用刀子削掉再吃。她一天串门不回家,吃饭时姜嵬总扯着嗓子站在风雨桥上喊她。端上碗也边吃边串门,有人说她夸饭,有人说她查事。吴氏见她碗里炒梅豆香,伸筷子夹了一个,她就把梅豆全拨到吴氏碗里不吃了,臊得吴氏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日期:2015-01-23 12:15:50
那天吴氏病了,红花拉了香香去看她,偏桂花也去了。吴氏说红花穿着打扮老气,造着能享几天福。说香香不爱穿有颜色的衣裳,是个观音胎子。说桂花长得像画子里的人一样,那眉眼像用笔画出来的,只是命薄。桂花猴心戳了一扫帚——尽是眼子,回去就问姜嵬:“爹,啥叫命薄?”姜嵬就站在风雨桥上,见到姜昕走过来就骂:“当大的不值钱,咒我女儿!”骂得姜昕莫名其妙,回来问:“谁又惹了那个纵子如匪的?”家里人都不敢吭声。庄子里的男人背地里都叫她“绣花枕头”,女人背地里都叫她“小是非”。
红花只朝她瞪了一眼,就知道她今天来是夸衣裳的。她新衣裳换得勤,也夸得勤。每穿一件都要各家走走,你要不理她,她说你眼热,你要夸得过分,她说挖苦她。人都只说一句:“好,好!”就行了。
桂花怒着脸说她家碾军米、磨军面的事。那天早上,杨排长领了几个国民兵,从战备路来到小东方。姜昉迈着八字步迎到湛恩路断壕处,他没等杨排长开口,就抢先诉苦说庄子里的碾子老了,碾杆断了,碾心叫老鼠掏了,磨也老了没牙,从磨眼撂下去一把玉米,磨了半天淌下来还是一把玉米。虱子都磨不烂,咋能磨面呢。
谁知姜万贯和姜万魁见了杨排长,就像见了亲兄弟一样。他俩羡慕杨排长穿的军装棒,肩章帽徽亮,腰里别的家伙硬,威风体面。他俩把杨排长领到家里,姜嵬见家里突然来了位军官,笑得眼缝缝也没有了。他夸儿子在外面有接连,人缘好,有本事,叫道:“万贯,给杨排长看座!万魁,给杨排长沏茶!”桂花只闪了一面,就钻在里屋没出来。两个哥哥摸摸杨排长的肩章、帽徽,扳扳他的手枪,稀奇得不得了。说到米面加工费,姜嵬还是认钱不认人,抬得一高再高,谁知杨排长一口答应了,还骂姜昉是个“讨吃头”。
这天,杨排长领了几个国民兵,来指点长工碾米磨面。桂花见屋里没人,从门缝看。天哪!世上竟有这么美貌英俊的男子!都说两个哥哥是美人胚子,给杨排长提鞋都不如。他笔直的身材,合体的军官制服,宽宽的肩膀,闪光的肩章帽徽,明溜溜的腰带,黑锃锃的皮靴,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那刚刮过的嘴脸,他身上的一切都像是在勾她的魂。
桂花立马变得勤快,帮段氏干这干那,还说要帮王丢子碾米呢。
段氏说:“又是哪根筋抽的,最怕灰尘的人,却要朝碾坊里钻!”
日期:2015-01-23 12:16:25
姜嵬说:“女人嘛,天生就是围着锅台、碾台、磨台转的,早晚都得会吃喝拉撒一摊子,正经别人都说我惯的,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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