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在火车上我还想,先找个工作干干,立足再说,哪怕工人也行。可我当时理解的工人是书本上或者国家宣传的那种工人阶级,国家的主人。至少窗明几净,干活环境舒适,而摆在眼前的现实让我有点崩溃。
珠三角最初的实体经济,绝大多数都是外资,最多的就是港台企业。席卷全国的南下打工潮就是奔着他们来得,面对那么多蜂拥而至的剩余劳动力,他们有足够的底气挑挑拣拣。有些企业是真正带技术和资金进来,他们的待遇和条件相对较好,直到今天他们依然在这边并且发展的很好,做到非常大的规模。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在港台那边本身就是混不下去的,甚至有很多通缉流亡的人士,筹措点资金混到珠三角地区,全靠压榨劳动力获得利润。说好听点叫劳动密集型。现今,这些企业很多倒下了,被本地企业取代。但在当时候他们牛得不得了,享受优惠政策开着黑牌车到处招摇。工人当奴隶一样使唤,生活条件极差,工资随便一拖就是半年,谁都拿他们没办法。当地政府指望他们交税交租,有些部门还跟他们暗箱操作,拖工资半年甚至把工人当奴隶,劳动局也不管不问,怎么也告不倒他~!
我很幸运,就进了一家这么样的工厂。现在的理解就是,那是一个必经的阶段,但对于广大的底层人来说,也是一个悲哀的阶段。每个人在条件极其恶劣的车间持续劳作,待遇极差,用青春和汗水每月换来几百块钱,真的是仅仅够零花。但你又不得不去拼命干活,因为厂门外每天都徘徊着等待进厂接替你这份工作的人。港台地区的投资者,凭借着信息和技术优势,无情的压榨着南下的劳动力。他们几乎是一夜之间颠覆了我们传统理解中的工人阶级这个概念。他们在经济和文化上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输入这些东西的时候,每个人都赚的盆满钵满。
我和阿军买好饭盆,在床上躺着,又累又困,一会儿工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听到阿军的电子表在报时,现在时间六点整…我俩一激灵就爬起来。阿军说,赶紧的,抄家伙,快点,开饭了….说罢就冲了出去,向厂里跑去。
那时我的意识还没转变过来,多少有些宁湿衣不乱步的气节…心想为了一口饭至于吗?还能差你一口吃的啦..稳稳的走着…结果真的就差我那一口吃的。
日期:2012-12-20 01:30:40
我环顾四周,墙角边,树底下,站的蹲的都是工人。因为是木器厂,一个个满身的木灰尘土,甚至鼻孔耳朵眼里都是,有些油漆车间的工人,更是一身的油漆渣,各种颜色沾在破衣服上,活脱脱一只土拔鼠摸样!像吃了败仗撤下来的国军。每个人不多的一份,黏黏稠稠的那种糙米饭。上面放着几根粗大的叶子梗。大家只顾低头吃着,少有交流。
阿军急不可耐的冲进黑咕隆的厨房问:没有了吗?没有饭了吗???烧饭老头一身脏兮兮的笑着:晚喽,没有喽~!
阿军不相信的揭开那口大锅,里面啥也没有,由于是稀米饭,连锅巴都没有~!还想再找找,却被办公室的人喝止:出去~!工人不可以擅自到厨房!不知道规矩吗??!不想干了是吗???
阿军赶紧陪着笑脸说:我没吃饭,想找点饭吃..
管理人员一顿大骂:还他妈好意思说,这个时候过来哪还有饭?难道专门为你一个人做一顿呀??想得美呀你~!想吃饭下次记得早点~!
看着阿军春头丧气的走出来,我满心悲哀,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饿,此时饿已经不是我最关心的了。
我俩一起往回走:回去睡一觉,休息一下吧.....
经过士多店,我翻着口袋,拿出两块钱买了包烟,坐在破床上闷头抽着。阿军躺在床上边抽边说,唉,虽然饿点,但总算有个地方安顿下来了,挺好的。
此时思想斗争的很激烈,现实和理想的巨大落差,对于过惯逍遥日子的我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过了好半天阿军说:睡吧,坐在那里更饿得慌,明天还要干活呢..
正当我俩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身边有人大吼:都给我起来~!我俩一骨碌坐起来。一个阴沉着脸的男人,个头不高,满脸铁青,嘴唇黑紫,眼睛杀气腾腾!身边站着个高大的保安。那个男人指着我们冷冷的问保安:为什么他们在睡觉?保安低头小声回答:他们刚刚进厂…..保安还没说完,那男人嗓门忽得提高八度大吼一声:为什么!???这宛若晴天霹雳的一下,保安当时就哆嗦了,我俩差点魂飞魄散, ~~蹭的爬起来就往厂里跑~!阿军边跑边拍胸脯:哎呀妈,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日期:2012-12-20 23:34:30
我也被搞得一头雾水,非常紧张。
跑进厂门阿军就直奔保安室:队长队长,帮我俩安排活,我们要上班..保安看了我们一眼说:不错啊,够积极的,刚进厂就要开干?
我点点头,早晚都要上班的,先熟悉一下环境也好啊。
保安满脸深意的微笑着,拨通办公室电话,几分钟之后放下电话一挥手:跟我来~!
进到车间第一个车间,对着一个胖子说:新来的,交给你。然后又指着胖子对我说:这是备料组长,以后他就是你老大,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明白没?
我连连点头,好的。保安领着阿军往另一个车间走去。
胖子背着手,约莫比我大个四五岁,一脸的威仪,除了满嘴的碎芝麻牙外加个头矮点之外,其它都还好。他夸张的挺挺胸问我:以前干过这行没有?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
那就是个生手喽???...这年头生手不太好办哪~!...
那是~我可以学,以后还望您多多指教.
操~!说话还文绉绉的!?这里不用花把势,要实干才行~!干啥都要靠点技术的,光个子大没用!
我很能干活的,以前扛过大包呢。
别说那些,你以前就是当鸭子也不关我事~!以后在我手底下你就小心点~!干不好就滚蛋~!你看你这个吊样,要不是上头安排,我都不愿意接收你~!这边来~!
我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他把我领到一台机器前,那是一种做木质沙拉碗的机器,把木工车间开好的木块两面刷上浇水,然后递给前面开机器的红脸师傅,由他放进碗型的金属磨具里面,推进去压手柄,隔三十秒钟拉出来,就可以做好一个沙拉碗的木坯了,直径四五十厘米的那种出口产品。
组长指着红脸师傅说:以后他是师傅,你好好干~!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不要给我丢脸!
我连声说,我会努力的!一直目送着他离去。红脸师傅上下打量我说:以前没吃过苦吧?
吃过苦,我很能干活的,在家天天干活~!
接着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去睡觉。到了宿舍又累又饿又渴,到自来水那里弄点喝,回来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被阿军猛烈地摇醒:快点快点快点,开饭了,抄家伙~!说完阿军就火烧屁股一样往厂里跑~!
我想跑,但是发现左右一些人都盯着我这个新来的,又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看我为了一口吃的疯抢。只是稍微加快点脚步,汲取昨天的经验,保持在大部队后面,不拉到最后三名就可以了。
等我晃晃悠悠的到厂里一看,又他妈的没得吃了~!和我差不多的那帮人压根就没进来,都站在外面摊子上买油饼。五毛钱一个的油饼真香,他们边嚼着边走进厂门,一脸优越感的看着我,满眼的得意和不屑,看那表情哪里是吃油饼,简直像他妈啃王母娘娘仙桃那样的感觉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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