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你肯就此罢手，玄帝顾念手足之情，必定会宽容的，”净莲很难才保持住冷静自持的口吻，向前的坚定不移的信念出现了裂缝，他确信丧心病狂的玄徹真会为求目的枉杀人命。他不想承受生与死距离的风险，目光飘忽望过玄帝。不，弑君此事他仅仅是试想也无法容忍。一边是深情，一边是忠义，一样的难离难舍。秋水望断地顾虑着命悬一线的人儿，他知道她能读懂自己的意思的，他在说：信我、等我，我会觑准机会救你出来。

　　兰生读懂了吗？很不幸，她不仅仅是读懂，还远远深于此，她几乎将莲一番天人交战的纠结都了然于胸，她以唇语说出句“我等你”，尚有一句“在来生”留于心底回荡。
　　“我的兵马已经包围皇城，你们逃不出去的，不若乖乖就范。还是你想眼睁睁看着她在你面前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然后苍白地死去啊？啊哈啊哈……”玄徹左手五爪金龙掐住兰生咽喉，右手陈剑在她胸前，下一刻即有狠狠刺下心窝的可能。
　　他逼得越紧，净莲则越觉得进退维谷，两双交争撕扯得他头痛如劈。捏紧佛珠，还在等一个空档而蓄势待发。
　　一切该做出了断，她心痛莲的为难，她已经没什么能为他做了，只有为孩子报仇、为莲肃清危机。兰生凄然地弯嘴，两手抓紧玄徹握剑的右手，顺势连利剑一同没入自己胸口，一气贯穿身体直刺玄徹心脏。
　　玄徹的笑容顿时僵硬，气息为之一窒，眼神发直地瞪着前方，全然不敢相信她对自己干了什么。
　　兰生紧咬牙关，煞白了一张小脸，忍痛再将长剑拔出，刹那间鲜红横流涌出，便若源头活水一样，无见干涸。长剑再拿不住地从她素手中松脱掉下，她脚步不稳向前踉跄倾倒，瘫软的娇躯马上被净莲稳稳接住。
　　玄徹伤不肯相信自己胸口中剑的事实，压着血落不止的伤口，跌坐一旁，喃喃狂言道：“不可能的，我不会死，我的部属已经兵临城下，只差一步，玄国的江山就是我囊中之物。阎冥君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快给我出来……”

　　顷刻，殿内无端弥漫着一团青烟，青烟渐渐凝聚成一个修长的男子身形，阴柔的声音彬彬有礼道：“七王爷唤我何事？”原来正是阎冥君本尊。
　　“救我，我再用一十年阳寿与你交换，”玄徹倘若擒住救命仙丹一样，求生若渴地体着阎冥君。
　　冥君边听着边点头，随之莞尔一笑，一字一顿回答：“抱歉，我、不、救。”什么契约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把戏，高兴时可以暂且履行遵守，要是不爽，说撒手便撒手。由始至终，将游戏玩弄在鼓掌之间的只有一个——就是他阎冥君。
　　玄徹用尽气力地爬到冥君脚边，轻贱如草芥哀求：“只要你救我，我愿意用一十五年阳寿与你交换。”
　　“你的阳寿只到而立之年，已取十年予我订立契约，阳寿二十则尽，到今日为止刚刚是寿终正寝的时候，”冥君嫌恶地踢开他染血的手，居高临下睥睨他比烂泥还卑微的姿态。

　　得知自己的阳寿竟然是被妖物汲取耗光的，玄徹纵是苟延残喘，还要破口大骂：“妖孽！我不会放过你的。”他襟前尽染血腥，地上业已淌下一滩怵目的血河。
　　日期：2013-02-16 15:54:16
　　【第廿二章】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下之二）
　　“你要怎么不放过我呢？让你死得明白些，我便好心告诉你，你的大计早被见招拆招地化解去，苍国皇女柳盈翠未死，如今却是到苍国去斡旋调停了。六王爷暗中回来领兵镇压你的乌合之众，刻下在宫墙外待命，朝臣们当然也是假意投诚，你实则全盘皆输，”冥君一字一句都是玄徹的催命符，不断加快他生命消逝的进程。
　　“不……可能……”玄徹终于死不瞑目地断气。
　　净莲搂着兰生比记忆里更纤弱的肩膀，强抑锥心痛楚，他温柔得像天边的一朵浮云，泪滴自高挺的鼻尖滑落，他轻声说：“兰生，挺住，你会没事的，我这便带你去找御医。”
　　兰生艰难地抬起玉手，想接着他淌下的泪，却发现手指已经不听使唤，无力地道：“不管用的，伤及心脉，哪怕赛阎罗都救不回，别忙活，陪我说说话。”净莲扶着她冰凉的手，贴上自己温热的脸庞，他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封藏的吻。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玄帝还愿意听兰生一言吗？”她努力让话语更清晰能辨，好让玄衠听见。
　　玄衠快步来到二人身旁，纡尊降贵矮身，殷殷切切道：“本王用心听着，你且说。”

　　“兰生向玄帝坦诚，我虽然有助王爷版乱之罪，但悬崖勒马，也算将功补过。如今我乃油尽灯枯的人，有两件事恳求玄帝：其一，请玄帝别怪罪莲，他真全不知情；其二，请待我好好照顾潋素，希望玄帝成全。”她觉得好累好倦了，眼前的人几乎都模糊不清，她知道自己快到走到极限，必须尽力周全好身边的人。
　　“好，本王答应你。”玄衠有些鼻酸地答曰。人心肉造，熟能绝情，虽然喜欢这个美好的女子，却并没爱得像他们那么深厚，自己在还没有开始时已经输了，现在放手是理所应当的。
　　她双眼微闭，似是在浅眠中说着梦话一般飘渺：“我欠了国师许多，可以让我跟他单独说几句么？”
　　玄衠使劲地点头，黯然退开，留他们两人相处的空间。

　　“我已不再爱你，忘了我，让我安心地回归尘土，”兰生睁不开眼睛，但还是能感觉到莲的情绪。她觉得身子越来越轻，似是飘飘然于微风中。
　　世间既然没有双全法，就让他独独选择她吧，真心是需要被善待的，两心委屈太久，是时候该率性地过活，他堆砌出喜悦道：“你只是倦了，不会死去的。待你休养够，我请玄帝罢免我国师之职，我带你归隐田园，从此闲云野鹤、乐也仙踪，永不分离，好不？”
　　“我死后想葬身在一处幽静的莲花池，生生世世滋养这些净世莲花，”静静享受他的怀，她并没有回答，意识渐远，自顾自地说着。
　　他紧张地摇晃她，想唤回她的清醒：“别说傻话，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一个“死”刺得他的心别样痛，净莲好恨好恨，恨自己的不知，恨自己的盲目，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希望下辈子能出淤泥而不染，莲，别了……”她的爱，她终于说完了，于是放心地离去，从此不再回来，玉手失去支持而垂落，正如她生命的陨落。

　　他搂着兰生的尸体默默流泪，不敢相信她体内的血液已经不再奔流，仔细地端详起她静默的容颜，仍是那样的教他醉心不已，可腰间一抹红流苏却引起他注意。净莲小心向腰带间探去，竟然翻出红莲玉佩与墨兰发簪。他丢弃的发簪，她珍重拾回，他紧紧攥在手中，仰天恸哭。眉心的莲花印记滚烫如火烙，骤然他从前无法预见的，关于兰生一切的片段，像银河落九天一样倾入他脑海。俨然如陪她从头经历过一辈子般，他身临其境地目睹她如何痛苦挣扎，他们甚至曾经共同拥有过一个孩子，亦是自己的愚笨，让孩子死于腹中。玄国的圣僧活佛，对自己心爱的女子都干了些什么残酷不仁的事，只怕再多的行善积德、修桥补路都无法弥补。

　　他看见黑白无常以及青面獠牙的鬼差显形在兰生尸首旁，她离开体窍的灵魂对他粲然一笑，随即依依不舍地跟着鬼差往一道白芒中走去。净莲只想奋不顾身地追着她的身影及白光而去。
　　然而，未曾离开的阎冥君则出言阻止：“你一个阳间的人，去不了那个地方，别徒劳。”
　　净莲再次闭眼，兰生的音容笑貌占满思绪，不只，他还预见转世灵童降生的地方。挂好传世的碧玺八宝佛珠，他咬破自己的指头，撕下僧袍衣摆，写成一封留给净尘的血书，绑在掌上。血书中交代了灵童降生的神谕，以及自己与兰生的遗愿，挫骨扬灰洒在莲花池上。一切打点妥当，他无比释怀对冥君说：“我用剩余阳寿与你订立契约，带我去见她好吗？”
　　“有何不可？”冥君能看见他阳寿二十五载，如今尚余六年的阳寿，冥君大掌一摊，净莲肩上的命火便纳入到自己手中，随即由黄色暖光转为青紫幽光，再隐没不见。冥君给他指出一条路，“循着白芒而去，就能找到她。”
　　“谢谢！”净莲留下最后一句话语，便倒地不起，魂魄布出躯壳，寻她足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