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史书闻鬼哭----正读 资治通鉴》
第51节作者:
夜读史书闻鬼哭 日期:2015-01-22 21:00:36
119大厦倾倒
公元前二零六年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
贾谊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秦王朝春秋十五载即宣告破产,成了后世各朝必读的一本反面教材。秦之苛政、暴政并非始于嬴政和二世,而始于孝公,秦未亡于相对弱小的统一前,而亡于国力最强大的统一后,引人深思。
仁义不施,并非始皇与二世之专利,而是秦王朝各代当政者的共性。贾谊之所谓“仁谊”在老秦的国史里绝难找到立身之地。自商鞅变法以来,老秦对内实行先军政治,上下、里外都被打造成了一架战争机器,小民、大人都不过是机器的一部分;对外,鬼头大刀伺侯,毁城灭国收割人头,吞血吃肉残害众生,列国之大人、小民都不过是他们功劳薄上的斩首数字。秦灭六国与仁义无关,而是借重赤裸裸的强力,后世诸君皆然此理,攻取天下时野蛮残暴。攻取天下后再让马屁文人拼命鼓吹,“得民心才能得天下,行仁义者才能取天下”之理,言下之义,老子能坐天下是因为小民支持,是因为大德配天。流氓大亨们掌握了话语权,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血腥历史洗白,仁义从来都是他们杀人时的理由,当国时的胭脂口红。
未统一六国前,老秦上至国君下至小民,对国家之未来都有一个一致的期许,上下同声共气,而且大家都能在战争中通过斩获军功,分一杯统一的羹。统治集团内部斗得再死去活来,但大家的努力方向永远是一致的,这种举国同心的凝聚力足以克服苛政、暴政造成的离心力。另外,天下四分五裂之际,再昏的老板出于生存和发展需要,也得保持警惕,专注时政,及时救火,公元前三一四年,秦侵占的魏地百姓就不堪秦政举兵造反,而老秦能迅速将其扑灭。正是有强大的军队,超强的国民向心力和足够的警惕,让秦并未在统一前被小民和列国推翻,反而越打越强。吞并六国后,秦王朝丧失了共同目标,小民想休养生息,当权者想要打造自己的铁桶江山和烟柳繁华的富贵乡,巨大的军力、民力用于修筑宫室,修建长城,这对于列国遗民来说不堪其苦,对于老秦百姓来说也不堪其劳,几代人这么折腾,而向心力又失去了,民心用尽矣。同时,二世这个既昏且暴之君,完全沉醉于前所未有之国力,沉醉于内外强敌全被扑杀,一心只想尽享高乐,所有的警报和提醒全被他当作别有用心,一律杀之。此时,秦王朝离心力大于向心力,懈怠之心大于警惕之心,军队再被抽调到边境。如此,国之亡就在情理之中了。这些是亡国的深层原因,如果二世和赵高举措恰当,应对合理,是可以凭借秦王朝的强大力量扭转乾坤的。但此二公不仅没有缓解紧张局势,反而连续往革命的火炉里加柴添油,先杀李斯、再逼章邯,秦王朝仅有的两根梁柱被他们连根拨起。刘邦大军开进在即,两兄弟又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的窝里斗,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工作时间和精力大部分用在内耗上了,他们作为当权者为国家干的正经事屈指可数,焉有不败之理,是为秦王朝速亡的外部原因。
日期:2015-01-24 20:58:05
120约法三章
公元前二零六年
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刘邦经昌邑、高阳、开封、颍川、南阳等地一路攻至咸阳,遭遇的全是秦王朝的地方部队,所遇阻力比项家军小得多。虽战争前期不太顺利,但在招降南阳守齮后,各地均望风归顺,通往咸阳之路小民箪食壶浆以迎沛公。刘邦所到之处不仅招降纳叛,更广纳贤才,在南阳将郦食其、郦商两兄弟招至麾下,在颖川复得张良。攻取咸阳之行是刘邦帝业的原始资本,更是四百年汉家天下的根基所在。
刘邦一行除了张良是正宗贵族出身,萧何、曹参是小吏出身,其他多数人都是挖土刨坑的地道农民,一路上将脑袋系在裤腰袋上攻城野战、风餐露宿,吃尽苦头,突然间脚踩祥云到了天上人间,美女、黄金、车子、房子随意取之,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这种巅峰状态下的满足感可以攻破一切理性动物,让人瞬时成为欲望怪兽。后世李自成带着众流氓兄弟攻进北京城,起义军马上分解成无数搜刮队,北京的地皮被他们刮了个干干净净,闯王的号令在金钱面前全部作废。刘邦没有成为李自成,在于他身边有头脑清醒的同志,也在于他没有完全被胜利冲昏头脑,更在于他对自己的军队有足够的掌控能力。目光短浅的义军兄弟没有因为分脏不够、不均而分崩离析、内斗不止,说明刘邦的军队并非后世打着义军旗号的乌合之众可比,如此也是刘邦的过人之处。这个市井无赖能取天下,绝不全是运气使然。
刘邦除了封府库、宫室,还宣布废除秦王朝的一切苛政,与民约法三章,此举不仅让当世小民如沐春风甘露,更为后世美谈,即便对于21世纪之法治社会建设仍不乏现实意义。秦法且多且杂且苛,小民动辄得咎,处处都可能遭遇高压线,囚徒之人积道,连坐之人盈野,所以陈胜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所向披靡,天下从之如流水,人们被压迫得除了反抗再无出路,天下苦秦更多的是苦其苛法。约法三章,为人们在行为和思想都松了绑,让天下小民终于对抗秦义军放下心来,这也彻底浇灭了秦王朝死灰复燃的希望之火。在后来楚汉斗得死去活来之际,秦王朝也没能像东汉、东晋、南宋那样重建前朝,也没有像唐、明、清那样做出复国的努力,也没有像异族的元朝建立流亡政府。秦王朝一朝亡国,则了无声息、从此湮没无闻,连复国的星星之火都看不到,这并不是历史的常态,而是秦法彻底让小民哑口无言,他的一丝一毫的号召力都失去了。与之能相提并论的只有隋朝这个小兄弟,二世与隋炀帝这对难兄难弟,同呼吸共命运,手把手创造了属于他们的独特历史。
二千多年前的刘邦约法三章,当今社会则从上到下,对立法兴致勃勃,每个社会问题曝光后往往第一个想的就是从严立法、从细立法,希望藉此让投机分子无法律漏洞可钻,让投机行为全都投入法律罗网。造成的后果就是法律多如牛毛,法律、法规、规章、实施办法、司法解释等等法律文件堆积如山,上位法、下位法层层叠叠、相互打仗,老百姓想要把这团法律乱麻缕清晰,简直比登天还难,即使是有司如果条条按法律来办也是难上加难。最终导致法律不为人所知,不为有司所执行,更恶劣的是这也可以为有司创造操作空间,让他们搞选择性执行,有好处就依法办,没好处就当法律是白纸,如此则法律的权威荡然无存,人们对法律的信心荡然无存,法治社会更是无从谈起。相对于从严立法而言,严格执法对法治建设,对提高法律权威作用更明显,即使只有70%的各种违法者能受到法律的制裁,法律对我们影响都将为之一变,人们对法律的态度也将由听之任之变为守之用之。如此只约法三章,天下同样可以大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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