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彬这个聪明人有时也犯糊涂，或者说犯二。一开始他爱秦娥爱得要死要活，表示如果秦娥肯嫁给他，决不提她当知青的过去，那些过去是时代给予她的伤害，她心头的一块大伤疤，谁都不许揭。可是，宋志彬不愿揭的伤疤，并不代表宋妈妈也就是秦娥的婆婆能绕开这件事。居家过日子，小矛盾难免，宋妈妈拿出打蛇打七寸的劲头，时常指责秦娥长得妖娆，招蜂引蝶，那个带来的女儿也是难调教的……如此这般，她在儿子耳边说的拐话太多了，宋志彬耳濡目染，开始对秦娥心存疑虑。有一次他竟然对老婆动手。
那天秦娥凌晨十二点下小夜班，宋志彬去厂门口接，看见她和一个男的并排骑自行车，一路走一路讲话。他以为，黑天半夜，一男一女，有什么话好讲？他走上前，懒得问缘由，揪住秦娥的头发往厂门前的水泥柱上撞，秦娥的额头破了一个洞，血把上半截衣裳都湿透了。那时候秦娥正怀着身孕，有三个多月，回家就小产了。这起纠纷已经露出端倪，宋志彬有潜在暴力倾向，他后来对张倩茹带来的女孩小雯下手，应该归于本性——宋志彬被判刑的时候，人们都这样说。
因佳慧是秦娥意外怀的，孕期担惊受怕，从娘胎起就没有得到过精心照料，后来跟着养父的几年，只能说是活下来了，她长大以后像极了母亲秦娥，年纪轻轻总是不明就里晕倒，体质原因。但外人说她不是犯病，是犯贱。她的美貌成为她犯贱的佐证。
在王万满看来，男人们面对美貌女子时，陷于匪夷所思的癫狂是可以理解的，旺盛的荷尔蒙作祟。钦慕佳慧的人如此，嘻笑怒骂佳慧的人亦如此，是爱情萌发的不同表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王睿会成为宋志彬第二，爱情唯上，执拗不悔，所有亲朋的规劝当作耳旁风，最终让佳慧这株毒罂粟花落王家。
现在佳慧出事了，王万满一直在想，那个死女人自寻死路，却颠覆了王家的世代清白。月嫂临离开时一张略带讥笑的脸恍若眼前，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王万满很久很久才让自己的心绪不再激愤。当他终于从头脑中不断闪现的有关佳慧的或王家的非议中挣扎出来，当他抽完一整包黑兰州香烟之后，才能够心平气和地考虑儿子的处境。他将手里的大部头《激情年代》放下，拨通了弟弟的电话，想让见多识广的王万泰拿个主意。
砂城发改委主任王万泰这几天正忙着开本年度砂城经济工作分析会。经济工作是影响城市发展的大事，准备工作必须要做充分。于是，他白天出席各区、县的分组讨论，休会间歇及每晚的宴会上与上级领导及其他人交流感情，只有晚上，临睡觉前才能挤出时间看陈秘书整理的会议纪要，有时还要翻翻前期准备的各种材料，可谓日理万机。
这天晚饭后，王万泰正在看陈秘书起草的发言稿，第二天是大会最后一项议程，他要做一个“有色金属产品深加工前景与发展砂城区域经济”的发言。刚看了几行字，还没有进入阅读状态，手机音乐铃声响起，老鼠爱大米，来电显示是大哥王万满。
“那事儿就这样算了？”电话里头传来王万满有些哽咽的声音。因为佳慧跳楼，不过几天，他明显苍老了，尽管两兄弟未见面，王万泰从他的声音和语气就能听出来。
“不算了你想怎么着？佳慧自寻短见，不是谋杀，更不是因公殉职，我们不能去找她的单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人头上。话说回来，自己的家丑，别人不提，你要主动提吗？你们都躲开吧！”匆匆说了几句，王万泰挂掉电话，却无心再看手里厚厚的一叠文字稿。开会的时候照着稿子念得了，他想。
会务委托在盘旋路悦宾饭店，是砂城唯一的五星级宾馆，每次市里组织大型会议，与会人员都下榻这里。
王万泰在悦宾饭店住着一个套间，此刻他靠在舒适的沙发里，想休息一下近些天高速运转的大脑。可是，当他真正闲下来，不禁为大哥一家子揪心。呆了一会儿，他拨通市民政局局长王聪的电话：“老王啊，别的话我不多说，你可能早都听见流言了，耻辱，奇耻大辱！得尽力想办法弥补，你能不能帮忙？是这样，烦请你派人去把西京妇产医院的黑婴处理掉。怎么处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留下的黑孩子应该是孤儿，送福利院去，人家愿咋处理咋处理！好，好，就这样……”电话里，王万泰不顾身份地爆了粗口，表达对那个死女人的强烈愤慨。然后他又给王万满去电话，叫他劝劝王睿，最好把房子卖掉，家里的东西一件不留，省得看见糟心，换个环境重新生活，也可以把商铺迁到省城发展，王睿现在单身多金，还怕找不到女人？
几天后，王睿打出了往外盘店铺、卖房子的广告，电视台节目插播和《砂城日报》的中缝，再就是住宅小区的电线杆和楼道的墙上，都有，跟治疗不孕不育或难言之隐的小广告差不多。砂城一时间又沸沸扬扬，围绕び爰鸦郏约按蠹宜芗降耐躅５耐欠虾蜕馍系陌芟啵滞废镂驳酱κ歉髦指餮牧餮裕裾庾瓯诔鞘惺背９纹鸬纳吵颈兔涣巳嗣堑娜粘Ｉ睢�
刘桂芬终于顶受不住压力，果真病倒了，有几天躺在床上水米不进。秀英到超市买了一只果篮来探视。她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喘息半天，有气无力而又忿忿地说：“……成天打扮得妖里妖气，一对勾魂眼围着男人转……什么汉子不好养？生下一个小黑种！”
秀英不便对此发表评论，剥开一个橘子递给她。
“……还是你这样的女人好，普普通通，却贤惠，知道围好自己的男人，让家庭和睦。你的婆婆有福气，早早就抱上孙子了！”
“婶子不晓得，我和李冬宝，也不是旁人看见的那么好。还有旁人看不见的，怎么说呢，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也有很多不得已。”秀英说了说，怕再度引起刘桂芬伤感，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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