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本株式会社的人员送来了衣服。劳工们纷纷脱下了几乎粘在身上的破布头儿和洋灰袋子,然后到旅馆的浴池中泡了个澡,洗掉了焊在身上的黑泥。洗完了,他们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劳工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肥大,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日本投降了,穿上了新衣服,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这对他们来讲是天大的喜事啊!
“哎呦!庆华哥可真帅气啊!”春生站在庆华旁边不停地打量着,赞许着。虽然非常清瘦,但换上新衣的庆华的确是难掩俊秀。不过,面对春生的夸奖,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孙大哥和刘二走了过来,见穿着新衣的庆华宛若书生,两位哥哥都称赞不已。刘二打趣道:“老弟,回国后赶紧张罗个媳妇吧!说不定提亲的人会踢破门槛儿呢?”庆华脸一红,然后微笑着对他们说:“别逗我了,还是先回家看看老娘吧!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说着,庆华的眼圈红了。是啊!如果妈妈不在了,他回到天津也是举目无亲。见庆华伤心,孙大哥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我的亲人现在是否还活着呢?回家之后看到的会不会只是他们的坟头儿!”心中默念了一阵,他黯然神伤地走出屋门。而刘二、春生一时无言。
庆华抹了抹眼泪,然后站在那里莫名地失神。虽然想赶紧回国,但他对高山却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愫。“日本投降了,她现在怎么样了?料理店还开吗?那一家人的生活是否安好?”一直到深夜,庆华在思念自己亲娘的同时,那个美丽、温婉的日本女孩儿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着、萦绕着。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起来,庆华吃了点儿米饭和青菜,然后坐在房间里陷入了沉思:“我是不是应该去静香家看看呢?我去了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其他日本人看到他们和中国劳工有交往,会不会对他们‘另眼相看’?”想到这里,庆华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天空中飘过的云,发起了呆。
犹豫再三,庆华感觉,自己无论如何要去看看静香。吃过午饭之后,他以上街逛逛为名,独自一人走出了旅馆。高山地方不大,他一路打听着,很快就找到了飞驒之樱料理店。看见依稀记得的小楼和牌匾,庆华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但是,向前走了几步,他却突然犹豫起来。上次来到这儿是为了逃命,容不得他想太多。而现在他腼腆的个性突然显露出来。
“是现在进去,还是再等一会儿?”
料理店门前的小院儿里开满了花朵,散发着馥郁的芳香。庆华在院外来回走了好几圈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半天,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这就进去,感谢静香一家的搭救之恩!
走进小院儿,庆华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院子里静得出奇,料理店房门紧闭,那只总是汪汪叫的小狗也不见了,根本就是一副无人居住的样子。庆华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见无人回应,他开始喊了起来:“静香,在吗?我是石庆华,我来看你们了!”让他失望的是,里面没有半点儿回应。他开始焦急起来,接着喊道:“静香、昌男——,欺负我们的监工都跑了,我们现在自由了。我是专门来找你们来的,你们到底在不在——”庆华开始疯狂地拍打着门窗,然而里面仍然是毫无反应。庆华不愿放弃,他围着小楼不停地敲打着木墙和门窗,而且还不时地扒着门窗缝隙向里探视。然而,让他极为失望的是,里面的确是空无一人。
他一下子瘫坐在台阶上,双眼痴呆呆地看着前方,三魂七魄都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瞬间,自己被抓和乘轮船来日本的景像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日本监工凶恶的嘴脸和手中摇晃的铁棍折磨着他的神经。转眼间,他好象走进了一个潮湿、阴暗的隧洞,身边蛇蝎乱窜,蝙蝠横飞。一具又一具工友的尸体被抬了出去,而手持棍棒的日本监工却不停地狞笑着。
“放我出去,我要回到人的世界,我要过人的生活!”他不停地大喊着。这时在隧洞的上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阳光钻了进来。随后,一位身穿美丽和服的洁白女孩儿飘然而至。他猛然站立起来,伸出双手迎了上去:“静香,我在这里!”然而,这一切瞬间全都灰飞烟灭,静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仍然伸着双手呼喊着、嚎叫着。过了半天,他才回到现实世界里。
眼前是古色古香的街道、随风摇曳的树,和寂静绽放的花朵。花丛间,几只蜜蜂和蝴蝶上下飞舞,在明媚的阳光中和淡淡的花香里沐浴着。如果不是满腹心事,这对庆华来说,不啻为良辰美景。然而,眼前的这一切,在庆华的心中好像都变了味儿。他浑身发凉,头上冒着冷汗。愣了半天,他下意识地用手拂拭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想却沾了满手湿漉漉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沉思良久,庆华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站起来向街上走去。这时一位略有驼背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见庆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感觉有些惊讶。打量了庆华半天,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从中国来的吗?在这里干什么?”见老人并无恶意,庆华急忙走上前去问道:“老人家,我是中国劳工。请问,你认识这家人吗?他们去哪儿了?”老人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然后说道:“我就住在旁边,藤本一家是我的邻居。天皇宣布投降后,藤本一家不知去什么地方了,这两天一直没回来。”老人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听说美国的飞机在广岛和长崎扔了两颗威力很大的『炸』弹,死了很多人。藤本夫妇也许怕美国飞机在高山也扔这种『炸』弹吧!所以不知道带着孩子躲到哪里去了。这年月,能不能回来还真没个准儿!”
庆华听后如被冰雪。
失魂落魄地走回旅馆,庆华一头倒在了榻榻米上。任凭春生等人怎么呼喊,他也是一声不吭。现在,其内心的痛苦程度丝毫不亚于被奴役的时候。工友们不知道庆华出了什么事,虽然都很关心他,但又不好立即问个究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春生把饭端到庆华的面前,而他却是毫无食欲。这半天,庆华只是喝过几口水,然后就是闷着头躺在榻榻米上,默默地忍受着内心中的痛苦。
虽然战火并未燃到高山,但美国兵已经占领日本。以后会不会出现兵荒马乱的局面,庆华无法说清楚。而一旦局势混乱,静香一家近期回来的可能性就极小了。“也许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他们了……”想到这里,庆华异常沮丧。但是希望并没在庆华的心中泯灭,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又向飞驒之樱料理店走去。他多么希望静香一家能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可是现实又一次让他很失望,料理店仍是屋门紧闭,不见人影儿。
一连多日,庆华每天都会出现在飞驒之樱料理店的门口,静香的家邻居几乎都认识他了,可是静香一家还是毫无音讯。庆华又问了几个邻居。有人说,静香一家可能躲到亲戚家去了。有的说,他们也许搬到其他地方居住了。静香一家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谁也说不清楚。转眼十多天过去了,静香一家还没回来,庆华开始心灰意冷了,一股莫名的伤痛终日折磨着他的心灵。他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孙大哥和春生等人也不好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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