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2-25 22:43:50
　　十
　　肖连甫把他们领进一间宽敞的厅房，门上嵌着一块深色牌匾，匾上刻着狂草“康熙殿”三字。厅房里摆放的全是仿清红木家具，整体显得典雅精致，古韵悠长。
　　“这是司徒老总最喜欢的厅房，他特意嘱咐要留给您。”
　　“什么？他怎么知道我们要过来？”马骏骐感到疑惑。
　　“这……”肖连甫自知失言，支吾着。
　　马骏骐明白了：“你好像成了司徒的线人啊！”他突然觉得司徒隼的眼睛无处不在，心里颇为不悦。
　　叶雄辉坐到铺着织锦坐垫的靠椅上，拍了拍润红的扶手，调侃道：“康熙殿，果然有皇家气派。”
　　“还有一个厅叫‘乾隆宫’，比这略小一点。”
　　叶雄辉不禁叹道：“豪华享受有时真的是很难抗拒啊！千万别有第一次，开了头就难以自拔了，可能比吸丨毒丨还容易上瘾。我说马局长，你是存心坑我呀！”
　　“叶县长内功深厚，谁也坑不了你。就听你刚才这番话，既明察秋毫，又警钟自鸣，坦荡荡百毒难侵。行啊，我今天就给你上些极品美食，看能不能废掉你的内功。”

　　“要说内功，也是你老爸私授的马派功夫。你敢废？”
　　“哈、哈、哈……”一屋人都笑了。
　　钟国强心事重重，对这样的闲谈完全没有兴趣，就一直呆坐着，见大家都在笑，连忙抓住插话的机会：“马处长，”他仍然习惯在省局共事时的称呼，“你还是要部署一下，安排人盯住杨屋村这个疑似窝点，一旦死灰复燃就立即打掉！”
　　话题一转，气氛顿变，突然断电似的，厅房里全体静默了。
　　“老钟你放心！这件事我们肯定会认真研究的。但我绝不赞同冒头就打这种割韭菜式的做法！算了，今晚不谈公事。来，请大家入座。”
　　这顿丰盛的晚餐吃得有点沉闷。
　　火车一路奔驰，穿过横贯鄂、川、陕、甘四省的大巴山脉，驶向川北腹地。高宝庆怀揣一张存款已达五位数的银行卡，跷腿坐在这列火车上，眼看家乡越来越近了。
　　川陕交界的大巴山深处，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灵蛇般游进迪桐，翠竹环绕的河谷两旁，零星散布的村庄绵延十余里，组成一个小小的乡。

　　高宝庆的家就在这里。在这个山多田少的贫瘠山村，村民们世世代代靠山吃山，除了耕种几分薄田，主要以砍竹伐木为生。近十年政府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山林管理渐趋严厉，政府打击乱砍滥伐犯罪行为的办法，除了路上设卡，水上巡查之外，最有效的就是发动村民互相举报，举报有奖。这一招很阴也很灵，一下就把砍木为生的路堵死了，也意外地训练出一批精于窥秘，专事举报的特殊群体——“线人”。随着山林封闭，村民们祖祖辈辈靠山吃山的路也走不通了，只好走出大巴山麓，告别世居的河谷，踏上了外出打工的艰险旅途。这其中就有那些心思活络的线人。当他们来到光怪陆离，世相纷繁的城市之后，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却发现了并不陌生的诱惑：城里的报纸电视，城外的大小广告，都可以找到“举报有奖”的信息。于是，他们边打零工，边施展山狗般灵敏的嗅觉，在城市乡村的各个角落里寻觅目标。几年过去，他们终于锁定了举报“制售假冒卷烟”这个行当，很多人摇身变成烟草专卖管理部门的线人。在这样的行当里谋生，虽然江湖险恶，但却回报最高，吸引着乡中不少男丁义无反顾，争相投入到这个既冒险又刺激的全新职业中。慢慢在南方沿海城乡这片被官方称为“卷烟制假重灾区”的地域形成了一个以举报假烟为生的线人群体，这些线人全都来自大巴山深处那条幽深河谷的两岸，同属一个行政乡。谁也不知道他们总共有多少人，他们大多三五成群结伴而动，相互之间偶通信息，却少有来往。

　　高宝庆是这些人中比较另类的一个。他喜欢独来独往，常常骑着一辆破旧的套牌摩托车，以回收废旧电器为名，独自游走在乡间。
　　日期：2013-02-27 15:44:51
　　十一、
　　火车在县城停下。
　　高宝庆第一个跳下车，匆匆走出车站，在旁边的银行取了一点现金，接着进了汽车客运站。

　　然而，他没有购买回家的车票，却登上了开往另一个乡镇的班车。那里有一个女人在等他。
　　一桌好菜冒着腾腾热气，散出诱人的香辣，摆在高宝庆面前。
　　高宝庆毫无食欲。自从风尘仆仆地踏进这间朝思暮想的小砖房，他立刻忘却了漫漫长途的疲惫，忘却了所有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只想一头扎进温热香软的怀抱。
　　小砖房的主人叫阿凤，是高宝庆初到南方打工遇到的第一个女同乡。亲切的乡音迅即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当他们瓜熟蒂落住到一起的那个夜晚，高宝庆紧抱着阿凤丰腴的身体，发狠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在那该死的流水线上继续受苦的！”那晚过后，他就辞去了在厂里当搬运的活，跟着一个远房堂兄当起了线人。他很快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先是让她辞掉了厂里的工作，后来又不顾阿凤的反对，硬把她送回川北家乡的小镇，摆了一个卖童装的档口。

　　阿凤出生在小镇，从没经历过山林田间的晒，因此长得细皮嫩肉，尽显川北山区女子的无尽妩媚。她身材不高，却玲珑浮凸，那一对硕大坚挺的丨乳丨房和浑圆丰满的翘臀特别引人注目。这也是高宝庆不愿意让她留在南方的主要原因。
　　此刻，高宝庆浑身燥热，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忙进忙出的心上人，看她终于洗净手解下围裙，再也按捺不住，饿虎般扑过去，把人按倒在沙发上。
　　“看你急的！先吃饭嘛，为等你我连午饭都没做，快饿晕了。”
　　“我不要吃饭，就想吃你。”说话间阿凤的上衣已被扯开，颤悠悠挺起两朵嫩白的新荷。高宝庆嘴巴和两手并用，一时屋里只剩了急促的喘息。

　　高宝庆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铃声突兀而又刺耳。
　　阿凤两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不让他起身接电话。
　　但那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阿凤只好松开手。
　　“谁呀？”
　　“姐夫！你耳朵怎么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噢——志龙啊，”高宝庆这时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内弟王志龙的声音，“是街上吵，没听到。”
　　“我刚才在火车站接人，看见了你喊都不应！打电话问我姐又说你没到家。你在哪里啊？”
　　“我……我还在街上办事……”
　　“快回去吧！我姐怨你了，说回家都不打个电话。”
　　他老婆的弟弟王志龙是山里罕有的大学生，毕业后回到家乡当了县长的秘书，嘴上能说，笔下能写，不时有些小块文章登在省市两级党报上。高宝庆对这位内弟又敬又怕，甚于惧内，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他不敢耽搁，恨恨地骂了声：“今天真是撞见鬼了！”饭也没吃便夺门而去，临走留下那张银行卡：“过两天我再来，住三宿。”
　　市政府的小会议室里气氛紧张。
　　主持会议的副市长周大明两手抱在胸前，仰脸看着天花板，似乎在专心研究天花板的裂纹，对眼前的争论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这是广平市政府召开的一次协调会，参加会议的都是卷烟打假联席会议成员单位的领导，公丨安丨、工商、质监，来的都是副职。相比之下，烟草方面的阵容就显得很齐整了，除了马骏骐和分管专卖的副局长欧阳坚，雷青云、池春妃也来了，加上政府特邀的省烟草专卖局代表钟国强，人数几乎占了到会者三分之一。专题研究本市卷烟打假工作。
　　会议下午三点开始，已经开了近两个小时。议程是老套的三部曲：第一汇报情况，第二讨论研究，第三领导总结。第一项议程的内容主要由马骏骐介绍近期查获的几宗案件，不到半小时就讲完了。讨论研究的过程则非常热闹，大家七嘴八舌，从假烟的危害谈到打假的困难，连立法的紧迫性都讲到了，却一直没人敢碰最核心的问题：下一步怎么办——这也是一种官场通例，最核心的问题往往留给最核心的人物去定夺。今天在场的核心人物毫无疑问是周大明，但他除了会议开始时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始终一言不发，连目光都很少落在到会者身上，令人觉得高深莫测。马骏骐在讨论时也没再开口，旁观者般看着身边的钟国强和长桌对面的陈仲斌唇枪舌剑：

　　“陈副局长，你刚才说经侦支队查处卷烟制假的案件数占比例是最高的，这我不敢质疑。但为什么打而不绝，查而不透呢？”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我们公丨安丨部门履行自己的职责，不求立功受奖，只求问心无愧！其他的哪能管得那么多！”
　　“这就不对了！公丨安丨也要研究卷烟打假的新形势、新特点，才能拿出行之有效的打击措施……”
　　“请问钟副处长，你们研究了那么久，那么深，应该早已成竹在胸了，干吗要我们来搞什么行之有效的措施啊？你说吧，怎么干？我们全力配合！”

　　“我还是那句话，地毯式全面清查，导弹式精准打击！见苗就割，冒头就打！始终保持高压态势……”
　　“得、得！这些话早就在你们的文件上了，留着开烟草会议的时候再说吧。我就最反对你们用过去搞运动那一套来抓打假！什么地毯清查、百日行动、打假风暴……投入那么多资源，弄出那么大动静，到头来只是写汇报材料有用，实际效果……嘿！嘿！你们玩得起，我可陪不起！”
　　“你别那么消极。以前开展的行动至少对制假团伙产生了强大的震慑作用。”
　　“震慑？！”陈仲斌冷笑一声，“能把他们震慑得金盆洗手了吗？告诉你吧，我们刮风打雷的时候，他们趁机给自己放假，旅游休闲去喽。”
　　会议室响起一阵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