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我下面说的话你不必记了，纯属学术探讨。”周大明继续侃侃而谈：“同志们，为了开好今天这个会，我近日是认真做了一番功课的，但总有几个问题一直弄不明白。比如说，做假烟离不开专用的机械设备，专用的原、辅材料，这些按照法律规定都是由烟草专卖局严格监管的，为什么会流到假烟团伙手中呢？这不是什么精密仪器，是数量庞大的物资啊！就算烟机、盘纸广有渠道，光靠烟草难以监管。那烟叶呢？烟叶是最重要的原料，从种植到收购，历来由烟草公司垄断经营，全程监管。按常识，应该一片烟叶也流不出去的。如果说市面上有10万箱假烟，就意味着至少有10万担烟叶落到假烟团伙手里。听说全国每年查获的假烟数十万箱，没有查到的呢？加起来恐怕不止百万之数。我还有一个未经证实的信息是这样的，有人曾经建议国家烟草总局出台政策，把正规卷烟厂不能用的低次烟叶全部收购起来就地销毁，可惜这么好的建议至今未被采纳。要知道，哪怕是低次烟叶，在农民眼里每一片都是钱啊！他们舍得弃之不要吗？这些低次烟叶的去向不言而喻。这是我感到疑惑的第一个问题。我的第二个疑惑跟市场有关。据我所知，烟草行业20多年来一直在做两件事，一个是技术改造，全面引进国外设备；一个是调整产品结构，高档烟越产越多，广为烟民接受的中、低档卷烟产量大幅度萎缩，直接后果就是主动为假烟让出大片市场，客观上助长了假烟成灾！我们是中央国有企业，又是垄断行业，一边打假，一边又在为假烟腾出很大的市场空间，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再一个不明白的是，制假分子做出假烟，肯定要靠零售户销售出去。有很多办法可以把千千万万的零售户筑成我们的打假长城，但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到底原因何在？”周大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见无人回答，便自己给出了答案：“有人告诉我，一个零售户只要卖出了3条假中华烟，赚到的钱等于整个月经营主渠道货源的总利润。反差不小噢！很明显，在争夺零售户的这场战役中，我们没有打赢！这同样让人很难理解。毕竟，我们可以动用的资源超出对手数百倍，怎么可能打不赢呢？下面再谈一个观点，我们党和政府在处理错综复杂的社会问题时，非常强调抓源头治理，事实证明这是卓有成效的工作方针。那么，对照这种方法论来反思我们当前的卷烟打假工作，源头在哪里呢？我认为，在于原料控制，在于市场供求，在于利益调节！而我们现在所做的距离源头太远了，完全处在整条工作链的最下游，临近大江大河的出海口了。在源头堵流，一条小坝足矣，到了出海口，就得筑一道长长的大堤了。能不难吗？！但是再难也要上。这是不容置疑的！对于最近一段时期的卷烟打假工作，我谈几点意见……”

　　听到这里，马骏骐再一次深深折服了。周大明长篇大论的“学术探讨”，矛头指向非常明晰。对具体的目标却通篇不着一字，而且处处以“我们”的称谓统而代之，火候恰到好处，分寸丝毫不乱。特别是讲到“源头”、“出海口”这么尖锐的言辞时，本来已形成剑拔弩张之势，他却能收放自如的突然变向，使话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而且转得优雅洒脱，流畅自然。本是过山车般的急起直落，却被他轻巧地化解成平湖泛舟的休闲感觉。

　　周大明在讲话的后半段布置了几项工作：
　　第一，确定下个月为“卷烟打假专项行动月”。
　　第二，层层签订卷烟打假责任状，实行一票否决。讲到这个问题，周大明苦笑了：“市和县、县和乡镇、乡镇和村委签下的责任状少说也有十多项了，多加一个也无妨，至少有个提醒。”
　　第三，精心经营假烟案件，力求找到突破口，抓到团伙的老板。他强调，抓老板比打窝点更重要，是根治之策。
　　第四，地毯式排查卷烟零售户售假行为。“重点在于造势，这也是我们不可轻视的传统做法。”他说。
　　第五，突击清查货运站场、物流公司，切断假烟流通渠道。
　　最后，周大明要求各个单位三天后拿出工作方案报市政府，由市政府统一制定“专项行动月”的实施方案。
　　“马局，”池春妃凑到马骏骐耳边悄悄说，上半身完全挨到他肩上：“市长说的意见都是我们上个月报给政府的请示里写的。”马骏骐感受到一侧丨乳丨房的温软，不禁触电般往旁边挪了挪。他知道池春妃在任何场合都特别引人注目，这么亲昵的举动更容易引发别人的好奇心。他不想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话题，因此没有理会池春妃的话，转向市长朗声道：“周市长，晚上就让我们请大家吃个工作餐吧。”

　　“哦，不必了，我还有事，其他同志可以自便。说实话，烟草公司也该犒劳一下在座的兄弟单位。”
　　市长说有事，其他人自然不会捧场。散会后，大家各自离开。马骏骐吩咐欧阳坚：“你和青云陪老钟吃个饭吧，我就请假了。池主任，我送你回去。”公事公办的口吻。七
　　初夏的黄昏晚霞如火。
　　正是下班时候，路上车流缓慢，遇上红灯立刻堵起长长的车龙。夕照投射在路旁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映出明晃晃的一片金辉。

　　照例是池春妃开车，她不时从倒后镜上瞟一下马骏骐，见他双目微蹙，不知在想什么，便问道：“你还在想刚才开会的事情吗？”
　　“嗯……你说呢？”马骏骐回过神来，反问道。
　　“市长的话其实也没什么新意，不过是炒我们的冷饭罢了。”
　　“不！没有市长这把火，我们的生米根本做不成熟饭。我还在想他刚才说的‘源头’问题，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不过……”马骏骐不想说下去了，说下去就要涉及整个卷烟打假的大思路、大布局，这不是他所能改变的。
　　车子随着缓慢的车流渐渐驶近池春妃的住处。这是她最先买的房，首先花光了父母毕生的积蓄。后来自己有钱了，便在近郊一个江景楼盘另外供了一套大户型的房子，把父母接到身边，但为了上班方便，她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只是空闲时回去看望一下。

　　进了小区大门，池春妃没有停下车，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