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马鞭山的浅山区时,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家,房屋都是低矮的草房或者简陋的木房,偶尔从坡边房屋里钻出一、两只凶煞的恶狗,朝着爷爷汪汪地叫。爷爷就立马蹲在地上,顺手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有的揣在口袋里,有的捏在手上。狗怕蹲,人只要弯下腰,狗就知道人在捡地上的石头要砸它,它就立马不叫了,或者停止了它的脚步,不再亡命地往前扑。
狗也识得哪是大人、哪是小孩,见爷爷的个头不高,也没把爷爷当个真正的入侵者。但狗鼻子灵泛,早已闻出了爷爷包袱里的荞麦糍巴。一只狗紧紧地跟着爷爷,乌黑的狗鼻子不住地上下耸动着。爷爷朝着狗挥他手里的石头,以示吓唬。可狗仰起的嘴巴在呜呜地叫,象是和爷爷说话。爷爷对狗说:“回去,快回去。”
爷爷觉得连狗都有一个家,自己却要翻山越岭去一座连自己都不知道深浅的大山上,一股悲哀的情绪就攫住了爷爷的心。狗远远地望着爷爷,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爷爷走远了,狗还站在那里不时地汪一声。
还没踏上大山的腿脚,天又黑了,一路上还有一些人家,但都喂了狗,爷爷不敢去那些人家里投个宿,看见前方有一棵草树,爷爷就钻到了草树底下,从背上的包袱里摸出一只荞麦糍巴吃了,没多久,爷爷就睡着了。
一阵骚乱的声音把爷爷从睡梦中惊醒,爷爷睁开眼一看,四、五只狗正在叼爷爷背上的包袱,包袱里的荞麦糍巴被狗扯了出来,每只狗的嘴里都叼了一只,其余的都乱七八糟地撒落在地上。爷爷吓得一阵慌乱,没命地去追狗嘴里的糍巴,可是四、五只狗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捡起地上仅剩下的五个荞麦糍巴,爷爷气得在这陌生的夜空里哭了起来。再也没有心情睡觉了,一个人借着头顶灰濛濛的月光朝着山上一步一步地走去。
爷爷从天黑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天黑,山道都是拐把子的弯道,一道又一道地打旋。山上的树木开始粗狂起来,除了松树,其余所有的树木爷爷都不认识。松树也不象朱家湾里的松树,这里的松树都是红毛,树杆子笔直,长得任何人都想不到的高。山道上都是龇牙咧嘴的青石,阴沉灰暗,看上去发绿。爷爷一路上看到好几只野兔和麂子在山道上站着,头仰得高高的,在听山道前边传来的动静。它们都不怕爷爷,爷爷也不怕它们。直到爷爷走到野兔和麂子的跟前,它们才用力往树林里一蹦,给爷爷让了道。山上已经没有人家了,偶尔能够看到一些山里人烧炭挖的炭窑,窑前还堆着一大堆的木材。爷爷就在炭窑前站住了,手伸进背上的包袱里,又摸出一个荞麦糍巴来。糍巴上有几道狗爪子抓破的爪痕,爷爷又恨起山下的那一群狗,把糍巴伸到嘴里,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手里的糍巴还没吃完,天就完全黑下来了。林子里除了鸟儿叽叽喳喳地呼朋引伴,远处还传来野兽的低吼声。声音很沉,野兽吼的时候,头仿佛是抵在地上的,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爷爷立马钻进了路旁的那只炭窑里。
第三日从炭窑里出来,爷爷就成了个黑花脸,身上脸上都糊得黑漆漆的,只有两只眼睛还露出里面的白眼仁。
爷爷走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是个人还是一头野兽。路上再碰到野兔和麂子,它们一见爷爷的样子,大老远就蹦到了树林里,进了树林还一个劲地跑,里面发出唦唦的声音。
这样走了四、五天,爷爷包袱里的荞麦糍巴已经吃光了,可爷爷还是没有看到马鞭山上的山庄。他已经爬到了马鞭山的山顶,走在一段横坡山道上。山道两旁的路越走越宽,站在路旁往山下一瞅,吓得爷爷赶忙把头缩了回来。陡峭的山涯仿佛是从天上望到了地下。爷爷想起在茶亭里看到的那座插在云端里的山峰,自己现在就站在云端里。身旁确确实实有云雾在腰间缠绕。
可候朝龙的山庄呢?山顶上怎么没有山庄?爷爷顺着横坡路往前走,心里想着,如果山上没有山庄,也没有人,那么自己就死定了。
爷爷正这样一边走一边想,就听得前边传来一声牛的哞叫声,一座庞大的山门映现在爷爷的眼前。爷爷喜得高声大叫,不顾自己早已疲乏的身子,朝着那座山门飞快地跑了过去。
日期:2012-08-22 21:43:13
那是我的坟
一
我从省人民医院回来了,可是我的病还没有治好。我形似骷髅,命如悬丝,绝望和悲哀的心情使我的头脑变得昏昏沉沉。心中也躁得很,出大门口时,我想抬脚去踢摆在过道上的一只红色盒子——那是一只消防箱,里面装着肠子样的水管。我想一脚把它踢得稀巴烂,最好连水都爆出来,淹他个水漫金山。可我的脚才提起来,身子就往两边歪,我女儿三香立马将我扶住了。三香的眼里噙着泪,一只胳膊上捥着包。她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往外走,嘴里哽哽地说:“爹,你慢点。”
医院人多得眼花,无论什么人都往医院里挤。
出了医院大门,三香去找车。那只灰沓沓的包就丢在门口的水泥地板上。
这是我第三次来省城治病。我是没想到,我会得了这样的病:肺病。三香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三香,你兜里没几个钱了,咱走路去火车站,甭打的。城里的的士司机都是个鬼,见到乡下来的农民就满城里绕,绕咱兜里那几个钱哩!
我两手箍着腰,颤巍巍地朝三香招手,脑海里却想起了第一次和第二次来医院的情景。
我的病发作已有很多年了,通常只咳嗽,咳得脸脖通红,眼泪汪汪。咳完,我把脸上的泪擦了,该干啥还干啥,病在肚子里看不见哩!
可有一次,我咳出了一大滩血来。血热得很,“咯”一声从我的喉咙里喷出来,“咯”一声又喷了出来,喷得满地都是。吓得我婆娘梨花两眼鼓得象灯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叫。待我不再吐了,忙跑去我二哥家给三香打电话。
二哥家装了程控电话,二哥坐在屋檐下捧着一只碗在吃一碗冷饭。梨花没顾得上跟二哥打声招呼,就跑到二哥家的堂屋里,抓起放在坨凳上的电话机就拨起来。二哥的嘴里含着一口饭站了起来,两眼盯着我问:“土生,咋了?”我说:“我刚才……不知为什么突然吐血了……。”二哥听了我的话,正在吃着饭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两眼往额顶上翻。我忙说:“现在不吐了,没事哩。”二哥丢了手里的碗筷,惊慌地望着我说:“那得赶快去医院里看看,这可马虎不得。”
二哥说着话,就和我一起靠着门框看梨花在堂屋里打电话。梨花从裤兜里取出我家以前三香上学用的一本课本,手指在嘴里粘一点口水,然后一页一页地在课本里找三香的手机号码。我和梨花经常给三香打电话,可就是记不住那长长的一窜数字。梨花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按照课本上的数字拨过去,然后把电话筒紧紧地护在她耳朵上。我和二哥猫一样看着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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