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10-01 18:08:38
大街上,一个上着春绸长袍,头戴收角礼帽的年轻人正趿拉着一双布鞋,歪肩斜膀地在马路正当中晃悠着,天津人最恨这个,既不是混混又不好好营生的人,整天就知道游手闲逛,就连拉胶皮的都嘿咻着撵他。
对于众人这样的目光,老末一向不在意,更何况他现在正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多问老吴要两块银元,或者多弄几个馍馍油条装包带走,也好免得再跟前些天似地“扛刀”(挨饿),一扛三五天。
但后悔已经晚了,毕竟这种敲杠的好事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只好悻悻地把最后半截油条塞进嘴里,仰脖喝尽碗中最后一口豆脑,不想满嘴的油嘎吱反而让他空了三天的肚子谗得更急了,最后竟然打起手里碗的主意来:“瓷窑碗,六成新,孬好能换俩钱儿。”想起刚刚老吴吓得跟孙子似的,连碗都忘了讨,老末便不禁觉得好玩,看着碗是边走边乐呵,谁知一不留神竟跟一拿相机的撞一照面儿,结果手一哆嗦把那碗咔嚓就给摔了。
日期:2014-10-01 18:09:47
“哎哟喂!”看着那一地的瓷碴子,老末恨得直跺脚,连忙抬眼寻那人,就看那人正逃了命似地往前跑,气得他直骂:“哏孙子!真他妈没出息!”
不过话说回来,仅仅是为了一只碗,吓成这个样也未免太过了点,更何况那人还拿着相机,不像是没钱的主儿。老末觉得有点奇怪,却没什么心情继续往下想,回身看那一地碴子,突然觉得空气中一股恶臭席面,好像是拿相机那人带过来的味儿,片刻后又消失不见了。
“今天点儿真他妈背!”悻悻地骂了一句,老末朝那碴子吐了口唾沫,转身再走,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鬼使神差地走在万国老铁桥上,就听得桥下闹哄哄的,便手扶着栏杆往下一望,嚯,黑压压一大片,人山人海,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堆在一块儿围成一个长圈,好像在看什么东西,至于在看什么,桥太高看不清,但像是躺着个人。
日期:2014-10-01 18:10:26
按道理说,老末此时没有闲情去瞧这份热闹,他还气着呢,何况肚子又饿,找地方去好歹讨碗粥喝是正经。可是转念一想,看看热闹兴许就把肚子饿的事忘了,消磨消磨时间,大不了晚上再厚着脸皮搁谁那儿蹭一顿,两餐饭合成一餐饭吃,这叫个一顿不揭锅,两顿一般多!
打定了主意,走下万国老铁桥,上了海河边,从外层人群挤进去,东推西搡的,不抬杠不拌嘴,一步步往里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身汗,鞋掉了,帽子歪了,祖宗八代也不知道被人草了几十遍,足足花了半个钟头,老末总算还是挤到了人群中心,正双手扶着膝盖大喘着粗气,不想身后被人一顶,一个踉跄就跌了出去,整好趴倒在什么东西上,接着一堆绿豆苍蝇被忽地惊起。
日期:2014-10-01 18:10:40
“哎哟喂!”老末腰部发力,慢慢撑起身子,再往身下那么定睛一瞧:
一具白花花的尸体,通身湿漉漉的,光着屁股张着嘴,嘴里面还含着乌乌囊囊的水草,正翻了眼皮直瞅着自己。
如果一般人看到此情此景,不腿肚子转筋也得觉得恶心,更何况老末现在就零距离地趴在上面,自己的脑门离那凸起的死人眼只有不到三寸。不过话又说回来,老末到底不是一般人,他其实心里也害怕,只不过害怕时他能比一般人多出一项技能:观察。
有这项技能着实不是坏事,就比方说现在,老末就注意到这河漂子除了又臭又恶心外,还背了一个蓝色的包袱皮,里面鼓鼓囊囊的,即便是没装什么金银财宝,也一定够一顿饭钱。
这下老末真乐了,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庆幸自己能一下子趴过来。只见他定了定神,单手撑地翻跪起来,闭起眼睛皱起眉,气沉丹田,“哇”地一声哀嚎,突然大哭出来。
日期:2014-10-01 18:10:56
“兄弟诶!我那苦命的兄弟诶!你拉了一辈子车,老实本分,不曾偷抢,昨个见你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祸诶!”
要说这哭丧,在天津卫绝对算得上是一门艺术,哭丧的人,甭问真哭假哭,都要有鼻涕有泪有真情实感,还要有泣有诉,有来龙去脉有故事情节;会哭的能一句连一句地哭上四个小时,即兴表演的哇哇两声也要使举座震惊;声调要有抑扬顿挫,有板有眼,有腔有调有韵味,神态要有悲有痛有水袖身段,要捶胸顿足手拍地,到了关键处还得撞墙碰碑,有招有势。
此时的老末真可谓将哭丧这门艺术表现得淋漓尽致,声声血泪,哭得好不痛心,不一会功夫人圈就又厚了好几层,有的还不时趁他换气的空档向他打听死者的身份。说真的,老末真不怕露馅,因为哭之前他早都看清了,这具尸体是从河里捞上来的,身上无伤,所以一定是溺亡;虽然被泡得有些肿胀,但皮肤颜色没有大体改变,说明溺亡时间不会超过五个时辰,推算下来也就是昨儿个晚上的事;年纪五十上下,皮肤黝黑,双手指根与脚底板都生了比常人后两倍的老茧,这样的人,不是当兵的,就是街上拉胶皮的。
日期:2014-10-01 18:11:08
老末虽然是个靠坑人吃饭的泼皮闲人,但越是如此,就越得心思缜密,才能把人坑得有理有据,令人敢怒不敢言。可即便如此,面对着越聚越多的人群,老末终究有些心慌,毕竟他的说辞糊弄平头百姓不怕,当真引来了巡捕,他可连这河漂子姓嘛都不知道啊!
夜长梦多,老末擦了擦“眼泪”,心里估计着差不多了。
“兄弟诶,你走了,我这就帮你收尸,东西我也得给你送回去,好先给家里一个交代诶!——”
又提了一重嗓门作为掩护,老末终于步入正题了,对着那包袱系在胸口的绳疙瘩是左扯又拽,可谁知那疙瘩系得是倍儿拉紧,又被河水泡过,再用力一扯,非但没解开,还被拽成了死扣。
这下老末急坏了,额头上的汗刷刷地往下冒,整过了一刻钟才终于解得松快些。老末不由得舒了口气,眼看就差一步午饭钱就要到手的时候,忽然人群间腾开了一条道,四个身穿墨色翻领短袖的爷们一喘气的功夫便大步云天地迈到老末跟那死尸面前。
日期:2014-10-01 18:11:24
“怎么回事?!”
一听这动静,手里的疙瘩静悄悄地便开了,可老末的心咯噔一下就凉了。他没敢昂头,生抬着眼珠子偷偷一瞥,正看见四顶大檐警帽在太阳地下泛着寒光。
“呃……警察老爷……这……这死的是我一大哥……”事到如今,老末慌也不是不慌也不是,只好继续挂着哭腔,手脚却加快了速度,一下把那包袱抽出来抗在肩上。
“这人姓嘛,叫嘛,家住嘛地方?”领头的警察是一个国字脸,嗓子粗,语气也重,话听进耳朵里像面锤打在脊椎骨上,震得老末全身忽凉忽热,眼瞅着旁边已经拿出案册准备记录了,自己马上就要露馅了,索性横下心来,一咬牙一跺脚,趁着刚才人群闪开的道还没完全合拢,二马一错蹬,噌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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