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认识他啊，但是今儿早上我哭丧的时候离他那么近，他手上和脚上的茧都比一般人厚好几层，小脚趾的指甲盖儿已经被挤没了，一看就是整天在外边跑出来的；食指和中指都有深深的嵌痕，那是鱼线勒出来的，指甲里有银屑像是鱼鳞，说明他除了拉车外还偶尔下河捞捞鱼啥的，这样的人一般都住在海河边上，而海河边上除了几个大的水岸码头，就三岔河口有排小平房，所以您觉得呢？”老末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起来，转脸朝夏孟海投去一个略带自豪的微笑，但很快便收敛了。

　　日期：2014-10-01 18:14:01

　　夏孟海拿手挠了挠自己光亮的脑门，动了动嘴角，若有所思地从胸口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抽出一颗叼在嘴里，再斜着眼儿瞅了瞅老末，也塞给他一颗。 “多谢夏警官。”老末拱手作揖，接过香烟叼在嘴里，并没有点燃。“你怎么不点呢？”夏孟海吐了口烟雾，眯眼看着老末。“我不抽烟，就喜欢这么叼着。”老末哈了哈腰，笑得有些谄媚。夏孟海瞧着身边这人，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自己二十几岁就来派出所入职，到如今断续当了快三十年警察，从学徒到探长，真可谓阅人无数，上到达官显贵下到泼皮流氓，什么秉性不能一眼瞧出来？唯独遇到他老末，表面上游手好闲，坑蒙拐骗，可实际上在他的身体里又好像藏匿着另一片天地，旁人很难察觉或者说根本无法察觉，就连他夏孟海，也才只是刚刚领悟到这一点。

　　日期：2014-10-01 18:14:36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 “夏警官，咱走快点吧，拎着这玩意怪瘆人的。”老末苦着脸笑笑，抬了抬右手上的粗布包袱，似乎还湿答答的。 说话的功夫，太阳已近乎完全消失在天边，晚霞也由原先的橙红变为一种极暗的红色，老末一直都觉得，那就是血的颜色。三岔河口昏暗的尤其，特别是这里没有电灯，因此比城里还要暗上好几重，此时正摊水退，被太阳烘烤了一天的海河水冷却成一团团迷蒙的雾气，薄而均匀地弥散在远处几排横七竖八的平房周围，像是扫地时扬起的团团尘埃，只不过久久无法落定。

　　日期：2014-10-01 18:14:49
　　视线中出现了微弱的黄色光点，那是油灯的光。夏孟海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接着凭借警察的身份很快便问出这里果真住着一户拉车的人家，那家男人姓郝，就住在往东数第三户。此话一出，夏孟海乐了，寻思着老末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下子不光连贴寻尸启示的功夫都省了，说不定他家里人冷不丁见自己上门，一害怕就把人头的事供出来，最后再一承认这人的确是他们杀的，主犯将尸体直接后抛尸，不料途中落水不慎溺死，其余人等一并带回，不到一天就结案了…… 想好事的功夫，二人已并排来到郝家门前，窗户里面透着光亮，说明家中有人，只不过门扉紧闭，更奇怪的是，现在正摊吃饭的点，旁户人家不是炊烟袅袅也是饭菜飘香，可唯独这家冷清的很，别说做饭了，就连人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你瞧见没有？这家肯定有问题！”夏孟海伸出手指点了点那房屋门，瞅了瞅老末说道：“敲门！”

　　日期：2014-10-01 18:14:35

　　门扣三声，不见动静，再敲，打从屋里才由远及近有了脚步声，又过了片刻功夫，门开了，却只露出条极窄的缝。夏孟海推开老末，亲自走上前来，猫腰朝门缝里一望，里面的光线暗而昏黄，一时间很难看清什么，却隐隐觉得似有一个黑影正晃晃悠悠地在往外探……接着，夏孟海跟一个几乎红透了的人眼珠子打了个对眼。 “我的妈呀！”夏孟海猛地抽身，两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坐倒在地上。“警察！开门！”这四个字喊出来，夏孟海已经连退了好几步，定了定神，力起丹田，不禁把旁边的老末吓得一愣，周围几户小平房也匆匆开门探望，一时间整个三岔河口像得了信号弹似的，似乎所有人都同时明白：要出事了。

　　日期：2014-10-01 18:15:12
　　这一回，门真的开了，半明半暗间打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蓬乱，面容枯槁，原本应该挺高大的个头也显得有几分佝偻，两手合放在胸前，猫着腰站在门口。最可怕的是，众人分明看见她竟有双红色的眼睛，明暗间惚惚烁烁，鬼一样地索探着眼前的一切，显得分外瘆人。 “哎哟，这不是郝大嫂子吗，是她吗……？”
　　“可不是嘛，唉，作孽啊，这才几天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妈，她的眼睛为嘛是红的啊？她是妖怪吗？”“小孩子胡说嘛啊，你郝婶不认识了……？”
　　日期：2014-10-01 18:15:23
　　身后人群窸窸窣窣的议论都被老末听得真真的，见夏孟海愣在原地，似乎一时还有些恍惚，老末大概明白他刚刚看见什么了，便扯了扯他的褂子：“夏警官，这里人多眼杂，还是快些进屋里好。”夏孟海听完这话也彻底回过了神，从褂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身份本朝门口那女人亮了亮，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进屋，自己也并着老末迈了进去。 这是一个连三间，中间是堂屋，会客的地方，左右各一小间，都没有点灯，里面黑咕隆咚地啥也看不见。夏孟海拉了把椅子正对着那女人坐下，招呼老末站到自己身边。 “刚刚我敲第二遍门的时候你为嘛不开门？”夏孟海没好气地问，显然还对刚才的事情心存不满。

　　日期：2014-10-01 18:15:11
　　“家里没有男人，我害怕……”郝大嫂子虽然一副快要散架的模样，嘴皮子却幸好还能动。 “那你家男人呢？还有，你的眼珠子怎么回事？”夏孟海看了眼老末，并从他手里接过一张照片。 “我从小害病，只要一哭眼睛就红，几天都消不下来。”郝大嫂子缩巴地站着，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我男人……”说着，突然就失了神，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渐而睁得老大。 夏孟海见她半天不说话，就把手里的照片递到她眼前：“这是今天早晨，万国老铁桥地下捞上来的，人已经溺死了，你看看认识不。”郝大嫂子颤抖地接过照片，里面定格着老郝死后的惨状，只是瞧了一眼，眼泪就刷地绷不住了，也不管眼前坐的是警察还是委员长，一屁股坐倒在夏孟海跟前，撸着脚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日期：2014-10-01 18:15:48
　　“天爷啊——我不活了——这造的都是嘛孽诶！——你就这么没了，留下我可怎么过诶——”
　　这一套哭腔和丧词，当警察的见得多了去了，因此看到她哭得这样伤心，夏孟海倒真没有多少同情和怜悯，更多的只是一种踏实，心中有了底，确定了死者的身份，还剩下人头的事也就自然不难从他家人口中问出来，更何况郝大嫂子一直说什么造孽，八成也跟此有关，弄不好还真就跟自己想得一样，今晚就能破案。
　　日期：2014-10-01 18:16:00
　　哭声越来越大，外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都挤破了脑袋扒着窗口往里瞧，就差把门给推了。老末寻思着时候差不多了，正想拍拍夏孟海的肩膀提醒他可以继续，不料无意间侧身一瞥，突然看到身后的小偏间内隐约闪过一道寒光，不偏不倚正冲着夏孟海的后背。说时迟那时快，老末一个单脚回身，翻步进了小间，黑暗中就听得哎哟一声，再一回头，众人的视线中就多出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夏孟海，只不过胳膊被老末拿手腕反锁着，上翻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把开刃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