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皮一样的脸，那是我爹，太阳一样亮的头，那是班主任，还有一个，我怔住了——她脸上淡淡的绒毛在太阳下折射着一丝丝的淡黄，怎么是倪若晴？
　　班主任用力拍了拍我的肩，“以后，遇到事情跟我说，不要再犯傻。”他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接着会告诉我坏消息——从号子里出来前，我已经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哪个学校会容留一个贼呢？
　　“我尽力争取了，学校说不处分肯定不行，档案里会有一个记过，但不会在全校公布。”班主任双手抓着我的肩，很用力，似乎怕我承受不了会跌倒。
　　他说的是真的吗，我没有跌倒，却险些飞起，不是不能承受那处分之重，而是不能承受这处分之轻，“陈老师，你是说我还能继续上学？”我要得到他的确认，他用力的点头。意外的幸福让我又一次晕眩，那一刻，我真愿意向他下跪致谢，可他的双手紧提着我的肩。

　　“我替你请假了，同学们只知道你生病了。”倪若晴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其实，大家都可以和你做朋友的。”
　　我抿动着嘴唇，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怎么也不可能再去和她斗气。
　　“谢谢。”我像蚊子哼哼一样，不希望任何人听到这两个字。
　　“不是谢谢，你永远都不能忘了你老师和这同学的恩情。”我爹是最后说话的，说完便伸出鸡爪子一样的两只手抓住班主任的手使劲地摇。倪若晴和我说话时，班主任已经放下了他的手，刚好闲下来。
　　“林阳是个好孩子，一时小糊涂。跟娃好好说。”班主任叮嘱我爹，然后带着倪若晴先走了。
　　走出一截，倪若晴又回头向我挥手，“明天一定来上课。”
　　只剩下我和爹，尽管班主任对他有交代，但我还是做好了被他扁一顿的准备，从小到大，我常常被他扁得眼冒金星，挨扁的次数，也多的像天上的星星数不清了。开扁吧，扁一顿你会舒服些，我也会舒服些。
　　他却没有，只是轻轻地说：“走吧！”
　　走就走吧，回到那个楼梯间再扁也不迟。
　　老汉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太阳下老汉斜斜的影子，一会向左拐，一会又向右拐。他的脚上还穿着那双开帮的黄鞋。
　　我鼻子一酸。
　　老汉却带我去吃饭。还不是饭点，小餐馆里就我们父子，一大盘的牛肉拉条子两块钱，老汉只要了一份，他说他吃过了，“你这几天肯定没吃好，快吃吧。”
　　我攥着筷子的手停了会，然后将那一盘面扒拉地稀里哗啦。
　　“吃完饭你一个人回住处，我就先回了。”老汉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从面盘里抬起头。
　　他突然很用力地说：“没啥，谁一辈子还不经些事了，早经历早成长。”
　　我的鼻子有些抽，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的感觉。
　　他接着说：“没自行车了，你以后就苦些，该走快咱走快些，该起早咱起早些。”正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像班主任那样很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你是个好娃，好娃犯过一回的糊涂，肯定不会再犯第二回。”
　　他没有说犯错，而是说犯糊涂。

　　我用力地咬着嘴唇，很想对他说，“爸，我错了。我一定不会再犯错。”但却只是咬着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我回了，你也回。”老汉说完递给我一个手帕，里面包着什么东西，“装好。”
　　我打开手帕，里面有硬暂暂的三张百元票子。那时，除过房租，我一个月的开销是三十元，我们家全年的毛收入，不超过两千元。
　　“爸，我还有钱。”我想把手帕还给他。老汉却小心地塞进我的口袋，他甚至还笑了笑，“今年羊子长得好，价也高，这其实也是你暑假放羊的功劳。”顿了顿，他又说，“你正长身体，吃好些，做饭别不舍得放油。”
　　我像一个木头，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站着，竟没意识到老汉已经往外走。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门外，脚依然一拐又一拐。
　　“爸——”我追出去，“给你买双鞋。”
　　老汉挥挥手，“快回去吧，等回到镇上我就买。”临了又想起什么，回头说，“一定记着你老师和那同学的好，是人家那女娃和他叔，到咱山里把我找来的。”
　　日期：2014-10-12 13:14:48
　　第二章 （2）

　　我买了一盒点心，第二次走进房东家的正屋。我嗫喏着谢谢叔，理所应当名正言顺地向房东表示感激，其实我名不正言也不顺地更想知道倪若晴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两个月来第一次缺课，让倪若晴和班主任都感到意外。
　　“你知道啥情况不？”班主任问，他知道我租住在倪若晴叔叔家。
　　“不知道。”倪若晴想了想，“我给我叔打个电话问问吧？”

　　电话后班主任有些着急了，我不但没来上学，而且前一夜彻夜未归。倪若晴也紧张地直搓手，她想不会和自己有关吧。
　　紧张很快便变成了惊诧。班主任被校长叫了去。校长办公室里坐着一个警察，个子不高，年龄不小，肩膀上的花和杠杠看着却很单薄。
　　这个警察便是前一晚审讯我的那个警察，至今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却一直记着他的模样，我应该一辈子感激他。
　　日期：2014-10-12 13:15:22
　　没有刑讯逼供，也没有谆谆诱导，这警察只说了一句话我便不由自主地全招了。他说：“谁大半夜的跑到河坝滩去偷东西啊？一看你就不是故意的。说吧，到底咋回事？”

　　我很容易地便招了，老警察却犯了难，他和另一个值夜班的年轻警察不停地唠叨，“这可咋办？这可咋办？”那个小警察刚刚审问了几个小痞子，噼里啪啦地上了大嘴巴和大头皮鞋。
　　老警察本意是让家长签个字将我领出去这事就算完了，可当听说我的家长还在百里外的大山里，急的他一会摇头一会跺脚，最后叹息一声，“看来还得通知学校”
　　班主任说他签字领行不行？老警察摇摇头。
　　但班主任也没时间进山，他老婆在城里进修，他老娘在医院住院，还有个八岁的小崽子要管。
　　班主任愁眉苦脸地返回教室，悄悄叫出来倪若晴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不行麻烦一下你叔，他是林阳的房东，多少也有些监管责任吧。”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听得心虚。
　　倪若晴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张着嘴巴下意识地哦哦了两声，便稀里糊涂地应承下来了。
　　“这事坚决不要扩散。”班主任最后不忘叮咛一句。
　　倪若晴这才反应过来，她心说我咋做得了我叔的主啊。

　　她果真做不了她叔的主。倪东武说，那老林就来过两回，我就知道他家在滋源，滋源那么多山沟沟，谁知道在那道沟。
　　倪若晴说，在滋源镇萍水村二队。这个地址，是警察给班主任的。
　　倪东武又想说别的理由，倪若晴一跺脚，“你不去我去。”
　　倪家老太太心疼孙女，对着二儿子发了火，终于骂的倪东武决定动身。

　　倪若晴却决定和他一起去。她后来告诉我，“我怕我叔不尽心，打个转身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