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有些蒙，不相信，他不是没打过架的主，他知道他这一拳打断过几根鼻梁。
　　刀六对围观的同学说，都散了吧，同学闹着玩，有什么好看的——这情节哪部西部片里有过，强者都他妈这么不要脸的说，何况他刀六不是强者。

　　脸正气呢。
　　刀六把他的拳头送回来：脸，生活需要拳头，更需要善意的拳头。
　　脸更晕了，还善意的拳头，拳头有善意的吗，拳头都是暴力的。
　　刀要走，又回过头：脸，一拳砸下去容易，这一拳，要是能让对方感谢你一辈子，不容易。要打我的话，随时欢迎，只要你能让我感谢你十分钟，我都不还手。
　　脸问身边的妞：他说的什么，哲学吗？我们是学的是中文，不是哲学。
　　妞说：屁的哲学，你不是他的菜。知道不，这家伙顺便还摸了我屁股一把！
　　脸的酒，这下子全醒了：真是小李寻刀啊！操。

　　刀六从小就不打架，这倒不全是外公的教育，是自己不喜欢。外公混的是袍哥，打架和德性都还是讲究一些。外公自己做着生意，生意与拳头是很矛盾的对立体，外公很精的人，当然知道生意第一，拳头第三——第二吗，外公没说，刀六长大后，才知道，第二是外婆。
　　刀六爸爸昆明的家爱打，刀六去昆明的家，除了在公园游玩，就是在大街上看人打架，一群疯一样冲过来，又一群疯一样冲过去，有时好玩，有时不好玩，好玩刀六就多看一会儿，比如真有练家子过招；不好玩刀六也看一会儿，疯砸乱砍的，体会一下什么是外公说的实战。
　　老瞟从小是打大的，老瞟爸没事就拎小鸡一样拎老瞟暴打一顿，然后老瞟就到外面找人打回来。老瞟打人有一原则，只找比他大的打。
　　老瞟爸在也昆明上班，铁路职工，三年四年才回一次家。老瞟爸在第三还是第四个回家探亲的年头，就再不打老瞟了，打不赢。那回老瞟爸还没打老瞟，是打老瞟妈，打得老瞟妈杀猪一样的叫。老瞟就上去，抓住他爸还抡在半空的拳头，两父子卯上了劲。

　　老瞟很猥琐很小声的对他爸说：别以为胯下面吊两个卵子，就是个男人。有本事冲我来。
　　老瞟爸从此就再不回家。
　　有人说他爸在昆明又找了个婆娘，天天让婆娘打得喊爹喊妈的。
　　老瞟妈不信。
　　老瞟信。

　　老瞟在刀六上初三那个冬天，非要跟刀六去昆明看看。
　　刀六不高兴着呢，他不想回昆明，他想小王姐姐，这么宽余的一个冬天，不能在小王姐姐的被窝里呆着，非要回昆明过什么年，太浪费了。
　　你真要去！
　　当然，看一哈啥子叫昆明，看一哈那老东西让他那嫩婆娘弄死没有，也算对我妈有个交待。
　　刀六同意，当然同意，有老瞟说些不着调的事，这个昆明的年回得，才多少有了点点的趣味。
　　老瞟在刀六家过完一个完整的年，天天拉着刀六四处闲逛，一直不提看他爸的事。

　　刀六反正也不知事，就任着他玩儿，是刀六爸开了口，老瞟才不得不去的。
　　老瞟疯狂崇拜刀六爸，说呢，你爸才叫爸，才有爸样，说话，处事，都给你讲道理，讲政策；还给你阿姨倒水，削苹果；喝酒喝到三分，打个哈哈就不喝了，管你哪个劝；你爸那么大的官，都这样，妈的，我那狗曰的爹，一个小工人，一回家，谱大得要上天，进门就先打我妈一顿，临走再打一顿，比杨白劳还恶霸。
　　刀六爸说，小李啊，伯伯也不给你讲什么大道理，一句话，看在他生了你的面子上，去叫他最后一声爹总是应该的吧，就当还了他生你的情义。另外一句话你能记住就记住，记不住就算了：做孩子的，永远不要过问爹妈父辈的事情，那不是你能管的。你们这些年青人，能管住的是今天明天，管不了昨天。
　　老瞟不住的点头，拎着刀六妈准备的礼盒出门，才问刀六：伯伯后面后面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今天昨天明天的事。
　　刀六说，我也不懂。

　　刀六是不太懂，刀六只是知道，爸爸过去从来不在家人面前提爷爷，自打去年春节回去看过爷爷后，爸爸这次见着刀六，有事没事总是要问爷爷的事，问了一遍又一遍的。
　　日期：2013-01-31 18:10:29
　　他们见到老瞟他爸的时候，是下午，午后昆明的阳光试图穿过老瞟爸的老花镜片，破碎的镜片就反馈了很多金黄折射在两大孩子的眼睛里。
　　退休了的老瞟爸在帮着家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活，专门给不怎么有钱又有点小钱的人补补穿破了的西装中山装领什么的。他年青时学过缝纫，老瞟听妈说过。
　　老瞟爸坐在院子里一张半高的木凳上，半佝偻着瘦小的身体，半举着件蓝色的掉了一半毛的西装，一针一针在衣领上穿引，不时又咳咳两声，就听屋里有女人骂：要死啊，你不咳你会死啊。

　　刀六正想叫，一比他大比老瞟小的小子从外面冲进来，蹬下脚上的球鞋用脚抄着往老瞟爸甩去，一只就甩到了老瞟爸脸上：老东西，先把鞋子给我洗了，我明天要穿的。记住了，多用点漂白丨粉丨，上次洗那叫什么，黑不溜丢的，让我在外面丢人。
　　老瞟爸捡起掉在膝上的鞋，脸上有了笑意：晓得晓得，多用多用。
　　刀六看老瞟，老瞟看着那些金黄的碎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刀六咧咧嘴，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又听屋子里咆哮开了：老不死的，给老子滚进来，曰你妈你来看看你把娃儿的白衬衣洗成什么了，快点给老子进来。

　　老瞟爸就哆嗦了一下，慢慢的起身，慢慢的哆嗦着往屋里走。
　　刀六感觉到，老瞟爸哆嗦时，老瞟也哆嗦了一下，很短的。
　　直到屋子里传来耳光声时，老瞟终于忍不住，刀六一把没抱着，老瞟就冲了进去。
　　刀六没进去。
　　那不是刀六家的事，刀六知道，老瞟不喜欢别人过问他家里的事，刀六从来就不问，除非他自己想说。

　　屋子里混乱了一会，也就一会，老瞟就一步一步倒退着出了屋，跟着出来的是老瞟爸，刀里拎着一把菜刀；再跟着，就是一个母猪一般的老女人，护着那个刚进屋的半大小子。三人都挂着花：老瞟爸的鼻血，显见是墩实的老女人扇的；老女人横肉的脸上那五指印，肯定是老瞟抽的；半大小子鼻子花了眼角肿老高，这也是老瞟的杰作。
　　老瞟爸不是真要砍老瞟，刀六听到了，他很虚弱的对老瞟说了句话：求求你快走吧，他们马上都要回来了。
　　跟着老女人的嚎叫就叫响了一条街。
　　跟着刀六的同学们自觉的在安全的距离就停下来，反是云拉着蓉蓉，还跟着走，是蓉蓉发现了她俩位置的微妙，引着云，走到了更多人群的另一边。
　　一个头儿样的黑脸青年问旁边的小子：是他吗。
　　是。

　　上去抽他几耳光试一下，看他娃还凶不。
　　他敢！那小子说完，就冲刀六迎了过去。
　　云认出来了，他就是那天在河边流氓她的三人小子之一，另两个也跟着上去了。
　　云脸色变了变。她不知道怎么办，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乱得什么主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