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侍爱同学的公祭大学现在开始”校长宣布。
　　我们在一位老师的引领下走上主席台，谷枫和我们班另一个女生早就抱着一把鲜花立在上面了。
　　主席台的壁墙正中间摆着老大的巨幅照片，最上面一条横幅“万侍爱同学，走好”。照片周围摆满了白色鲜花。在照片下面是一口巨大的上好红木棺材。棺材两边是挤挤挨挨的花圈。花圈上写着所送何人及何人所送。我扫了一眼，看到有“食品中专97届全体师生”“烹饪系0502班全体学生”等，这些花圈的祝语基本是“学弟，走好”“师兄走好”。
2009-10-14 11:37:36
　　我再看下去，发现了“上海水产大学敬献”“上海音乐学院敬献”“东华大学敬献”，我还看到了“上海交通大学全体师生敬献”“复旦大学校友会敬献”。还有一些好象是go-vern-ment部门的，我没有看清。

　　老大的事，在上海可谓人尽皆知了。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也不过如此。
　　有四个学生走了过来，换下我们，抬着骨灰盒走到主席台的一角。我揉了一下肩，和老五分立在棺材两边。
　　我这才发觉不仅主席台下的足球场上站满了人，连不远处的篮球场、排球场、网球场也站满了人。而且人员形形色色，老少皆有，年轻人也不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们学校的学生也没有那么多。
　　“现在请万侍爱的同班同学谷枫讲一下万侍爱同学的生平。”校长拿着话筒宣布。
　　谷枫把老大四年的事情讲了一遍，着重讲了他回来筹钱办校的事。谷枫讲的时候哭哭啼啼地，底下的学弟学妹唏嘘一片。
　　再接下来就是我们以前的几位任课老师追忆老大。
　　看着以前的老师慷慨激昂，我突然觉得有些厌烦，在这种场合下竟然还搞官僚。他们一个唾沫横飞，把老大夸得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完人，全然忘记他还有个杀人犯的嫌疑背在身上。人啊，以偏盖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够改一改呢。不过，有些老师讲的优点还是蛮客观的，但是为什么以前不讲呢？人之一死，万事皆了，再要那些虚名又能如何？
　　为死者讳，为死者讳。阿诺，你要理解。我如此开导自己。
2009-10-14 11:38:04

　　“同学们”校长重新拿过话筒。
　　“两年前，也就是万侍爱那届同学毕业时分，我在这里给他们讲过，每一个好的学校的成长，都离不开师生的共同努力。一个学校的好坏是以什么为评判标准的？不是以学校教授的多少，不是以学校资产的厚薄，更不是以学校所收学费的多少。”校长停顿了一下，看着下面的人群。
　　“而是以毕业学生的奋斗精神，以他们的未来成就所衡量的。”他突然加重了语气。
　　底下静静的一片。

　　“当时，他们自发地集中在这个操场上高唱《国际歌》时，我就说过‘我们可能缺少一些世俗学业上的优势，却有着别人难以启及的精神上的要强、上进、不屈以及团结精神。这就是一种凝聚力，一种我们学校特有的凝聚力。’今天，我仍要这么说，我们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凝聚力，只要我们努力，我们就一定会与众不同。”校长的记忆力真是好。
　　学生沉默不住了，一阵骚动，但校长一开口，底下又是鸦雀无声。
　　“万侍爱同学，有一篇文章在报上发表了，《不要让你的大学白上》。他在文中说：‘，你上了大学，所以你经历了常人所没有过的奋斗，养成了你坚韧不拔的性格，哪怕毕业时你仍是对迷茫前途的前途害怕。你上了大学，有着外面少见的学习环境，获得了相对常人要丰富的多的知识和更加实用的学习方法，哪怕毕业时你一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只觉得自己学了个冷门的专业；你上了大学，拥有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了拼搏世界打遍天下的资本，哪怕毕业时你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有着彷徨。’”

　　“我们的学校可能是三流的，我们自己也会被别人讥笑为三流。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流的，因为我们有万侍爱这样的同学。他告诉我们，大学是不会白上的。”校长很动情。
　　“我还说过，今天，我们可能会面对未来哭泣。但是只要我们努力，只要我们付出，就象万侍爱同学一样，那么明天，我们的学弟学妹就会因为我们的不屈努力和坚强拼搏，在微笑，在自豪。”校长握紧拳头一挥。
　　“校长万岁” “师兄万岁”“青春万岁”操场上的呼声惊天动地。
　　我看着这熟悉的场景，热血沸腾，握紧拳头，跟着高呼“大学万岁”“青春万岁”。
　　“同学们，你们有这个精神状态很高兴”校长等呼声渐停时，接着主持。
　　“今天，我们还请来了我们英雄，也就是你们师兄的父母，请他们来为大家说几句话”校长话音刚落。一位女老师引着两位老人颤威威地从后台走出。两位老人朴素至极，身上穿着在乡下也不太常见的蓝布衫，脚上蹬着圆口布鞋，看样子不到七十也差不多，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老大的父母怎么会这么老？
　　“老人家，请到这面来，给同学们讲几句吧”校长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位老人站在话筒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
　　“随便说两句吧，什么都行”校长提醒。
　　“嗯”老大的父亲看了眼自己的老伴亲了下嗓子“感谢go-vern-ment。”
　　此话一出，我心酸至极，淳朴的老人啊，现在的社会已不是几十年前那样了。
2009-10-14 11:38:29
　　“我，我”大概话一出口，这位老人家也觉得有些不妥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操场上一片难堪的宁静。
　　“谢谢……”“啪啪”校长刚想圆场，人群里突然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对一对从没出过远门的老人说，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时髦的话语了，就算它已被说了几十年。
　　“入棺”校长宣布最重要的仪式。校乐队奏响了哀乐。红木棺材打开了，四位学生已把老大的骨灰盒从肩上放下，用手招了上来。被抬了过来。
　　两位刚才还很平静的老人，突然激动了起来，浑身抖个不停，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但他们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此前一直没有看到老大的父母，老大的后事都是学校操持的。那他们远到而来，一定还没有见到儿子的最后一面。他们或许以为这是go-vern-ment的事情，他们只是响应go-vern-ment的号召，象参加一个普通的会议一样，只是出席却不能发言。
　　我叫了一声“停”，然后跨步上前，对两位老人说：“叔叔，婶婶，过来看看儿子最后一眼吧。”两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最后，老大的母亲思儿心切，她不管不顾，大叫了一句“我的儿啊”就踉跄地奔向骨灰盒。老大的父亲，仿佛也得了无穷的勇气，他悲鸣一声“儿啊，儿啊，爹来看你了”就朝前冲去。两位老人，一边一个，趴在骨灰盒上，哭天喊地，“儿，我的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丢下娘不管了”。

　　此情此景，何人能不动容。谷枫和另一个女生，丢下手中的花朵，抱着老大妈妈哭得哽咽“阿姨，阿姨。”老五也抱住了老大爸爸呜呜地象牛一样。操场上一片毫不掩饰的哭声。
　　“老哥老嫂子，还是，让孩子早点入土为安吧”校长也是老泪纵横。
　　“儿啊”“儿啊”两位老人趴在骨灰盒上，哭得伤心。抬盒的四个学生左右摇摆。
　　最后，两位老人终于被人搀扶开了，他们在几位老教授的怀里，还象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蹦跳不停。

　　“装钉。”校长宣布。几位老师拿着钉子和榔头走了上来。
　　“儿啊”“我的儿”两位老人蹦跳得更厉害了。
　　我的泪水磅礴而下，衣袖早已湿透。
　　“请等一下”一个娇气的但又透出无比坚强的女声传来。我转身一看，一个扎着长长麻花辫子，上身穿一件素花褂子，下身一条黑裤子的女孩出现在主席台上。她手里抱着一只小坛子，满脸稚嫩，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神里却含着不含时宜的成熟。
　　“我想带点万侍爱的骨灰回去，葬在他常去的山头，让他看着他的学校。”女孩的声音很凄美。
　　嫂子，这是嫂子，老大的老婆，那个为了山区教育而不惜献身老大的女孩冯鲜？
　　我一阵天旋地转。

2009-10-14 11:39:31
　　“师兄，师兄”当我醒来时，我发觉我坐在主席台下的椅子上，边上一位女生拿着毛巾擦拭我的额头。我的额头隐隐生疼，我一摸，好大的一个包。
　　台上嫂子已包好了骨灰，她背对着我走到老大父母面前，“爹，娘，我是你们的儿媳。”说完，她啪地一下跪在地上向老人磕起了头。我的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使不得，使不得”老大父母慌忙阻止。
　　“爹，娘。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老五突然上前，猛地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爹，娘”我的身后是噼里啪拉的声音。我侧着头一看，身后拥挤的学生正努力找个地方下跪。半蹲在我身边的小师妹也一扭身跪在地上。
　　我也想跪下，却浑身无力，只能依旧躺在椅子上，泪眼模糊地看着主席台上的一切。
　　朦胧中，我突然发现台上多了一个女孩，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她的背影是如此地熟悉。
　　（完）
　　附件：老大发表的一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