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人应和他。他像个外星人似的,他和陈大漠和这场战斗之间,隔着一座山隔着一个早晨。
无人应和马建中,这使他格外敏感,他立刻感到指挥部的气氛潮湿的像能拧出水似的,人们的眼睛都是湿红的。他拽住目光发滞的亚力坤的胳膊问,“怎么啦?战斗结束了吗?抓住了吗?”
亚力坤失神地从怀里捧出大漠的骨肉说:“跟大漠见个面吧,这是大漠。”
马建中一看那堆血肉,心都跳出来了。他明白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昆仑山“啊,啊,啊”地大喊,除此之外,他不知干什么。他的痛苦达到要撕心裂肺的程度。天地间,谁经历过这一番战友之情后,而不为之刻骨铭心呢?
亚力坤拉拉马建中的衣袖说:“走吧,干活去。”
马建中的狂躁一下子被中止,他不解地说:“亚力坤,亚力坤,你都急糊涂了吗?”
亚力坤说:“没有。大漠如果还活着,他肯定先去审讯。那边的事儿还没完呢。”
沙吾提的伤口已经凝固了,亚力坤弯下腰看了看说:“建中,去给他打盆热水来,给他洗脚。”
马建中把温水打来,亚力坤蹲下身去亲自给他洗脚,沙吾提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在沙吾提流泪之前,活着的这些恐怖分子没有一个开口的,他们都缄口不言,亚力坤想撬开沙吾提的嘴,他看到沙吾提的年龄最小。
沙吾提感动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亚力坤头也不抬地说:“亚力坤。”
沙吾提平静地说:“我知道你。”
亚力坤说:“听说过我的人很多。”
沙吾提说:“反正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要杀要砍随你便。”
亚力坤说:“年龄不大,中毒不小。你在他们当中也算个代表人物,你的罪责有多大,你心里有数。不过,看在你还知道我的分儿上,我想救你。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想清楚了,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我给你放一条生路。”
“真的?”沙吾提不相信地问。
“就看你自己的态度。”亚力坤肯定地表示。
沙吾提说:“你问我什么,我都讲,从今天开始,无论我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精神自由了,我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好后悔啊。”
沙吾提不仅讲述了艾尔肯一伙的具体情况,而且说出,他曾给南疆公丨安丨网的检举箱里发过电子邮件,向警方透露基地情况。
南厅长跟钟成商量说:“这个青年本质不坏,只是脑子不清醒,一时走了弯路。押回去后,我们先按司法程序走,关键时候,我们公丨安丨机关要站出来替他说话,尽量给他一条生路。”
二
就在王路再度昏迷过去,躺在医院输液之时,钟成和亚力坤火速赶到看守所提审艾尔肯。
钟成的情绪还沉浸在失去爱将陈大漠的悲痛之中。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钟成不希望自己损失一兵一卒。但新疆这个战场实在是个特例,有太多意想不到的战斗发生。令他欣慰的是,南疆的丨警丨察们在战场上没有一个当逃兵,一声令下,都英勇地冲锋在前。就像昆仑山战斗,尽管在组织“敢死队”时,面对生存或死亡,队员们沉默了五分钟,但经历了短暂的徘徊之后,他们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可能一去不回头的战场,因为他们是丨警丨察。
艾尔肯环视了一下四周,他看到的都是愤怒的目光,于是,他从心底产生了一种畏惧的神情,他试探着请求:“咱们立个君子协议怎么样?你问什么,我都说,但有一点,你们不能打我。”
“怕疼?放心,我们还怕弄脏自己的手呢。不过,我觉得你很无耻,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竟还谈君子协议?你是哪家生产的君子?恐怕不是国产的吧?我看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政棍,与君子的距离差远了。”钟成嘲讽道。
艾尔肯长长叹一口气,“虎落平川任人欺呀。”
钟成冷笑道:“到底是师范学院毕业的,还懂得把自己比喻成曾经威武的虎,我看你顶多是一只丧家犬。”
艾尔肯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无奈地说:“对,用你的话说,我现在是丧家犬,我已经没有任何权力驳斥你。可惜的是,我的‘突厥斯坦帝国’理论没能付诸实现,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钟成欠欠身子说:“是啊,是有点可惜,你的宏伟蓝图仅仅是蓝图而已,你想走的第一步,把新疆从中国分离出去的愿望,不幸被我们击碎了。你认为这是偶然的事吗?不,这是必然!不论你艾尔肯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你扯这杆民族独立的破旗,你就必然会遭到人民的迎头痛击。今天是我在这里狙击你,明天我钟成不在位了,照样有王成、李成或张成局长来打你。露头就打,看出苗头就打,闻着味就打,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这片土地上,你就别想搞民族独立这件事,你想都不能想,就是这么回事。”
艾尔肯无言以对,他突然觉得再辩下去已没有意义,反而会使自己心情更加沉重,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说:“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去死?”
钟成正义凛然道:“人民什么时候公判你,你就什么时候在这个世界消失。在我看来,你的灵魂早已死去,活着的只是你的肉体,你何必还在乎什么时候消灭你的肉体吗?”
“但愿到天堂之后,我们还是对手,我在那里等你。”艾尔肯冷冷地说。
钟成坦然地笑道:“你去的地方,我不会去。我们***人只信仰共产主义,是唯物论者。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都去不了啦,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之分。对不起,我无法接受你的邀请,你自己去吧。”
三
一切尘埃落定。该散去的都散去了。
经过三天的输液医治,王路又睁开了眼睛。
王路的魂回来了。他的耳边似乎回旋着一首歌,他清楚地记得,上大四那年,他和热恋中的马天牧跑到北疆的伊犁去游玩,晚上就住在一个哈萨克人居住的村庄里,村庄美丽而静谧,村里年迈的“阿肯”(歌手)为这对小恋人弹唱歌曲,王路永远忘不了那首歌。奇怪的是,那个年迈的哈萨克歌手似乎换成了马天牧的声音:
敌人已踏上城头,
快饮尽最后一滴酒。
把兄弟的尸体堆起来,
我们准备战斗。
噢,一旦我们沉默着离去,
就意味着战斗。
王路醒来了,是马天牧的歌声把王路叫醒的。那时,阳光正明媚地透过窗玻璃照射到病床里来,王路料定那束阳光一定是经过昆仑山的雪水净化过的,无比亲切无比洁净,王路在昆仑山的日子里,接受的就是这束阳光的洗礼。
一只手伸到王路眼前,帮王路遮挡住了刺目的阳光。王路的目光便随着这只手往上走,他看到了一张秀美的脸,那是他熟悉的马天牧的脸。她陪坐在王路的床边,王路看见她的两行热泪缓缓地溢出眼角。由这两行热泪,王路断定,马天牧在内心仍然执著地爱着自己,这也是他今后勇往直前的一笔宝贵的财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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