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秋听了不耐烦道：“你们这些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她弄出去！”
　　那些有头脸的女仆们便上来，将沈懿如抬回了海棠苑，临出门前，李宣秋特意嘱咐道：“如今老王爷的丧事还没过，沈良娣就暂不发丧吧！哪有老公公和儿媳妇一起办丧事的道理！尸身先在海棠苑放着吧，所幸现在天气寒冷，放上个把月也烂不了！”
　　赵鸣鸾除了一个心头之恨，很是欢喜，问李宣秋：“妹妹，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李宣秋慢悠悠道：“诸位就安心地伺候本良娣，喝喝茶，吃吃点心，实在闷得慌就抹几把牌，然后就等着王爷回来，咱们就拭目以待，看他如何收拾咱们的王妃吧！”
　　赵鸣鸾笑了。
　　在前线的元啸欢收到书信后，立刻赶回东平王府。
　　在途中，他已经从旅人口中听说了东平王府的一场闹剧，东平王府俨然已成为天下人的笑料。
　　他心中一团怒火，又有无限悲痛。
　　王府中一片清冷，一片狼藉，就像是久不住人的一处荒宅，灵堂上帷幔铺张，还未撤去，府中人们见到元啸欢，纷纷躲开，又悄悄藏在角落看热闹。
　　元啸欢冲进飞雪庭。
　　伏倾城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失去亲人的痛苦，足以摧垮一个人的意志，摧毁一个人的身体。
　　元啸欢一把将其从床上拎起，而后重重摔在地上。
　　伏倾城就像是没有知觉的稻草人，不声不响。
　　元啸欢忍着悲痛道：“伏倾城！你就这样对待父王！”
　　伏倾城的眼睛动了动，没有一丝感情，看了一眼元啸欢，似乎眼前的男人让她很是陌生。

　　元啸欢蹲在地上，一把掐住伏倾城的脖子，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青筋暴露，眼睛就像是充了鲜血——
　　“你都做了些什么！”
　　伏倾城极为苦涩地笑了一下，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歇斯底里。
　　这时，李宣秋的侍女从外面进来，泪眼朦胧，跪在地上道：“王爷！请您快去海棠苑看看沈良娣吧！”

　　元啸欢一惊，急忙向海棠苑奔去。
　　冰窖一般的海棠苑，冷清萧索。
　　海棠和玉桃身着素服，跪在灵床前烧着纸钱。
　　元啸欢拖着千斤重的步子走进去，看到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沈懿如。

　　她的脸就像是玉石一般，苍白，没有一点温度，她的眉心微微蹙着，手紧急攥着……他明白了，她走得并不安详。
　　甚至是不安静。
　　他再也忍之不住，趴在沈懿如身边，抓住她的手，身体剧烈地颤抖。
　　他并不在乎生死，可心爱之人的离去却让他惧怕死亡。
　　鹅毛大雪一片接着一片，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很快就将大地染成耀眼的白色，院中的海棠树，着了雪花，就如同盛开了一般，哀婉动人。

　　元啸欢站在院中，被雪花严严实实盖住，如同一尊冰冷的大理石雕塑。
　　贴身小厮跪在地上，哀求道：“王爷！回房歇息吧！求求您，回房歇息吧！”
　　元啸欢面无表情，道：“将王妃伏氏，关进水牢。”
　　小厮吓了一跳，而后道：“王爷，水牢是关押大不敬罪人的地方，又阴又冷，这种天气关进去，怕是——”元啸欢重复道：“将王妃伏氏，关进水牢。”
　　小厮偷偷看了一眼元啸欢的脸，便不敢再为伏倾城求情了。
　　日期：2014-01-31 15:09:02

　　第九十五章 书信
　　伏倾城被关押进了水牢。
　　水牢在王府后院，深藏于地下，终年不见天日，牢中常有积水，夏日臭不可闻，冬日冰冷异常。王府的人都知道，曾有人犯了不敬之罪，被关押在这里，最后竟被活活折磨致死。
　　伏倾城坐在一堆杂草上，蜷缩着，望着头顶一个小小的孔洞，那是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地方，只有碗口大小，从那里进来的空气刚好能维持一个人呼吸。

　　在昏暗中，伏倾城哭出声来。
　　她哭太王，哭沈懿如，哭自己，也哭元啸欢。
　　她从未如此伤心，如此绝望。
　　对她而言，让她感到冰冷的不是水牢，而是人心。
　　每日都会有人送一顿饭过来，但她只喝了一点冷水，饭食动也没动。
　　送饭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见饭食纹丝未动，就用带着稚气的声音劝说道：“王妃，现在天气冷，你不能不吃饭，吃了饭，你才能活着出去啊！”
　　伏倾城冲她微微一笑，这是这许多天以来，唯一一件让她感到些温暖的事。
　　如此关了五六天，一天她还在睡梦中，忽然憋闷难耐，喘不过气来，醒来了，抬头一看，却见那个洞孔竟给堵死了，她先是恐惧了，而后在心里道：“也好，这样干干净净地死了，也好——”于是闭上眼，做好必死的准备。
　　但这时，水牢的门开了。
　　一个人提着灯笼，从台阶上走下。

　　借着灯光，伏倾城看清楚那人的面孔，却是卢飞烟，她感到一丝诧异。
　　这时，卢飞烟手中的灯笼忽然灭了，陆飞扬忙扶起伏倾城，“快走！离开这里！”
　　伏倾城没有力气，二人相互搀扶着，好容易才从水牢中走出来。
　　饶是外面阴云密布，伏倾城还是给刺痛了眼镜，流泪不止。
　　卢飞烟忙道：“闭着眼，等会儿再睁开。”
　　伏倾城轻轻擦拭着，那眼泪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强光。
　　卢飞烟叹气道：“你受苦了。”又指了指远处的水牢孔洞上面的一块石板，道：“有人要害你。”

　　伏倾城说：“谢谢你，我竟死而复生。”
　　卢飞烟道：“我求了东平王，他特准我来见你。”
　　伏倾城道：“有劳挂心，你我并无深交，你还来看我，让倾城感动。”
　　卢飞烟道：“我敬重你的为人，也喜欢与沈良娣那样的人相往来，至少在我看来，你们都不是喜欢作恶的人。”

　　伏倾城苦笑：“喜欢做恶之人……是啊，为何这世上会有喜欢做恶之人呢？”
　　卢飞烟道：“作恶的人，是因为寂寞，是因为恐惧，他们内心有不可言说的阴暗。”
　　伏倾城道：“想不到你竟这样清楚明白。”
　　卢飞烟道：“我虽很少过问府中事务，但我却知道，这许多风波都是李良娣做的鬼，你为何不向东平王解释清楚，反要自己一力承担这无妄之灾？”
　　日期：2014-01-31 15:09:36

　　伏倾城道：“父王和懿如于他而言，一个至亲，一个至爱，心中一无虚假，二人俱都仙逝，此时他心中不知郁积着多少苦痛、多少伤悲，他正需宣泄，我是他的妻子，我若是分辨，若把罪责全都推开，那么，他要向谁发泄这怨气怒气呢？或许是我自甘轻贱吧，人在这样情形，宣泄的对象，却往往是最为亲密之人……”
　　卢飞烟听了，叹气道：“人真是奇怪，越是至亲至爱，越是喜欢伤他害他。”
　　伏倾城又道：“何况，我不杀懿如，懿如却因我而死，我当受此劫难。”
　　卢飞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伏倾城，道：“沈良娣房中的海棠让我转交给你，这是沈良娣生前留给你的信。”
　　伏倾城看到信封上“城儿亲启”四个清秀俊逸的小字，那样熟悉的笔墨，那样熟悉的味道，不由睹物思人，悲从中来，一闭眼，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