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梨说，我给你们打下手吧。

　　不用，你站在这里碍事儿，快出去照顾首长，说着用手肘推伊梨。
　　伊梨本是为了逃避尹部长才躲到厨房来，她当然不肯出去，只好求救王向上，王向上在那儿笑，说，你就成全一下梅小寒吧，你什么也不用说，坐在那儿就行。是这样吧，梅小寒？
　　梅小寒赶紧说，就是就是，坐那儿就行。
　　我坐那儿紧张，还是让我留在厨房吧。
　　王向上笑得更厉害了，他说，梅小寒，我看还是你出去吧，你的任务她完成不了，你的菜我来做，不就是用开水煮一下吗？

　　梅小寒恨恨地说，你们，气死我了。
　　梅小寒气归气，但还是理智的，她知道要抓主要矛盾，眼下她得把这道炝炒黄豆芽做好。当年东风物资短缺，蔬菜更是稀罕，自从掌握了自发黄豆芽的技术后，人们集中了好多智慧去研究怎么烹炒豆芽，而研究的最终结果是，用干辣椒炝炒最好吃……
　　果然，这道菜勾起了尹部长的许多回忆，吃饭过程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讲东风的点点滴滴，话匣子打开一泻千里。而此时，梅小寒与他一唱一和，眼如星辰，面似朝霞。
　　日期：2014-02-19 20:58:21
　　48 为什么要爱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少在这里哩格郎乱盖！
　　王向上和大家一起时，还能和伊梨有说有笑，可是一单独对话，便往往言语生硬，表情严肃。他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是一时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因此，只好抓着四人餐桌这个救命稻草来做文章。事实上，这个手段也初步达到一些效果，比如，伊梨开始对他整洁的房间感兴趣，喜欢他摆放整齐的书籍和磁带，也顺便接受了屋里那些枪炮模型。王向上对些东西如数家珍，讲得眉飞色舞，这是他从小就开始收集的，每个都有来历。他还把影集拿出来给伊梨看，可是想不到伊梨感兴趣的却是莲湖、红砖平房、小树林，照片中凡是出现此类背景，她都要问个仔细，看到他手里拿的弹弓马上想到是不是打麻雀用的，是不是烤麻雀吃过。王向上心里存了疑问，但不妨碍他对此津津乐道，儿时的回忆大概都是美妙的吧，尤其是这种与坏事沾边的事，想不兴奋都不行，他讲得妙趣横生，哈哈直乐，伊梨受其感染，听得很入迷，两相互动之下，他越发来了情绪，冷不防一头低下去，吻了伊梨的脸。伊梨愣住了，顺手拿起一个相册要打他，他一把捉住她的手，两个人对峙着，王向上说，做我女朋友吧。

　　这件事伊梨没有对任何人讲，包括黄橙，她觉得应该自己消化一下。王向上讲的那些童年往事，她在心里把它们和小柯的讲述一一对应，有时候王向上就是那个抢了小柯弹弓的鼻涕王，有时候王向上就是小柯。

　　可是这两个人有多么大的不同啊，就像那张大概是两家人的合影，王向上虎头虎脑，极有主见的样子，戴着红五星的军帽站在正中间，而安静地站在边上的那个瘦高个，应该就是小柯。
　　当伊梨问王向上，边上这个瘦高个是谁时，他的那头卷发让她对王向上的回答充满期待。王向上说，你不认识，一个哥哥，叫柯察金。
　　伊梨说，什么？
　　王向上大笑起来，柯察金，保尔?柯察金那个柯察金！正在兴奋头上的王向上，语流滔滔，无法遏止，他又继续补充道，他爸给他起的名字，你看寄予多大希望啊，可惜这个哥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喜欢画画、写诗什么的，大学没考上，又不愿当兵，跟老爷子闹翻了，自己就跑出去了。不过，听说后来混得还不错，大概是个作家之类的吧，但是父子一直没和解，去年老爷子病危，听说他回来过。

　　伊梨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在哪里？
　　王向上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你……认识他？
　　伊梨点点头，是。
　　真的假的？王向上问得很挣扎，他没看见伊梨对什么人这么认真过。
　　真的。他在哪里？
　　王向上有点懵，说，我不知道啊，我是听我爸说的，我爸去看他爸时碰到过他，就这么多。
　　那他爸在哪里？
　　在天上！王向上有些不满，想想又压下去了，说，去世了。
　　那他们家住哪里？
　　你为什么问这么多，关你什么事啊？
　　伊梨说，你先告诉我他在哪里？他家在哪里？

　　王向上呆了一会儿，说，他们家应该在干休所，他就不知道了。
　　哪个干休所？
　　你想干什么？
　　你帮我问问，帮我找到他。
　　王向上说，你要杀他我也帮你找他呀？
　　我不杀他，我只是想见他。伊梨只好把和小柯的一段故事讲给了王向上。

　　王向上边听边摇头，我觉得你不明智，很不明智。他既然不告而别，就是表明他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跟你解释什么，你还找他干什么呢？一往情深，还是他……怎么着你了……
　　伊梨生气地打断他，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想见他，就算一往情深怎么了？
　　王向上盯了她足有三十秒，说，我对你很失望，非常失望。你们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好好的人不爱，非要爱那些奇形怪状的！他有什么好？胡子头发乱糟糟，穿得踢里踏拉，走路像鸵鸟，说话像大象，眼睛我就没见他睁大过！小时候打麻雀，那么漂亮个弹弓愣是没打下来一个麻雀！还好意思跟在我们后面玩！
　　伊梨就那么看着他，一个字也不说。王向上说，看什么看？我说得不对吗？我觉得你整个一病态，只有你们这种有毛病的人才会觉得他这种人可爱。喂，你说他可爱在哪里啊？是不是觉得他拉里拉踏不修边幅无病呻*很酷啊？
　　伊梨笑了。
　　王向上气呼呼地说，笑什么？严肃点！
　　伊梨说，没法跟你讲，不同世界的人，真的没法沟通。

　　王向上更不乐意了，什么不同世界，你哪个世界啊？少在这里哩格郎乱盖！
　　伊梨又笑了，我发现你的语言还是很丰富的。
　　王向上说，你少来。居高临下的口气最好给我收起来。
　　伊梨起身就要走，王向上一把抓住她，怎么了，老虎屁股还摸不得？
　　伊梨瞪着他，他说，行了，别耍小姐脾气了，口误而已。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谈我们呀，我和你。
　　哪有我们呀？没我们。
　　我就站在你面前，怎么叫没我们？我一个堂堂正正的有为青年，认认真真地追求你，你偏要在这里拿糖作醋！那个人，人影都没一个，你还非要死乞白咧去找他，人家又不理你，从前不理你，现在就是找到也不会理你，你这是何苦呢？受虐癖？
　　你不懂。
　　什么不懂啊？你别一根筋自以为是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特执着特感人啊，先感动自己再感动别人？我看你是有表演欲。
　　我走了，讲不通。伊梨又要走，王向上又一把拉住她，别走，还没谈完呢。
　　没什么好谈的。
　　你不是要找他吗？
　　我自己找，一个一个干休所打电话，不信找不出来。

　　是啊，打电话给总机，麻烦你接一下柯察金。王向上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