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叫秦止寻，听说高中的时候曾是我妈司徒雨贝的师姐。在我的印象里，秦妈和我妈一样，特别的贤妻良母，从来不让大男人们进入厨房重地半步。她还很细心，指导家庭作业的时候总是一字一句，比老师还要详细，一旦发现什么纰漏，便要亲自去学校和老师讨论清楚。总之，用小梁羽的话来说，秦妈嫁给梁爸那是典型的公主嫁土狗，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日期：2013-07-06 16:35:38
　　现在，我要谈谈小梁羽。小梁羽之所以会叫小梁羽，那是因为我也叫梁雨。我的雨是雨水的雨，来自我妈的名字司徒雨贝中的雨字。小梁羽的羽是羽毛的羽，之所以会和我同音，纯属巧合。听说当年梁爷爷给他起名，拿出本字典随便一翻然后一指便是这个羽字了。他比我小两岁，所以梁爸秦妈就叫我大梁雨，叫他小梁羽，以做区分。我两感情特别好，明明各自有一张床，但就喜欢窝在一起睡。在学校里打架也从来都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所以没人敢轻易惹我们兄弟俩。别看他比我小两岁，打起架来他比我狠，所以一般都是他帮我打架，我帮他做作业。小学生打架靠的就是一个狠字，谁狠谁就赢，正合了他那疯起来不要命的性子。他帮我打架虽然有点难为他，但我帮他做作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过秦妈那一关，我硬是学会了左右手都能写字的功夫。右手为自己写作业，左手为他写作业，这样才能不被秦妈看出端倪。

　　然而，这一切，都在我十二岁那年变得不一样了。自从我听不到声音之后，家里很长时间都笼罩在低沉的雾霾中，让人呼吸困难，无以适从。秦妈对我的照顾总是无微不至，仿佛我在她眼里永远都是个需要照料的小孩似的。梁爸看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慈祥，老喜欢腾出大手把我拉到一旁坐着，然后沉默不语地摸我的头。小梁羽更是对我有一种莫名的惧怕，不但不敢和我窝在一起睡，甚至偷偷地换了房。以前他总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什么都喜欢跟我抢，现在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着我。自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没有求我帮他做过作业。以前都是我帮他做的，现在他宁愿抢同学的作业本来抄也不愿向我请教一下。当然，他还是会为我打架，而且一次比一次狠。有一次同学笑我是聋子，他听说了之后硬是当着上课老师的面，从初中一年级的教室冲到初中三年级的教室，把笑我的那个同学打进了医院。总之，一切的改变都让我很不习惯，因为他们没把我当正常人。我只是听不到声音而已，怎么好像让所有人都和我隔着一堵墙似的。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什么特殊对待。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习惯了我的世界没有声音，他们也习惯了我的世界没有声音。然后，我们还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

　　我现在想要谈谈我的学习。小学之前，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但自从升初中前那个暑假，我聋了之后，成绩便开始一落千丈。除了语文还保持着相当水平，其他的科目我通通都烂得一塌糊涂。其实这是必然的，一个初中生对着教科书自习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就好像一个音乐家去研究数学，很可能会把数学公式当五线谱来玩。后来我勉强升了高中，但成绩却越来越糟糕。上课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自学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基本上已经放弃了要考大学的念头。整个高中时期，我都在看书，看与学习无关的书。对我来说，最有用的书是汉语大辞典，因为我看到陌生的词语时，就得靠它给我解释一下。久而久之，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听不见声音而让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还是因为沉迷看书而让我越来越离群索居。其实不是我想变得沉默寡言，而是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所以根本无法交流。除了微笑着保持沉默，我想不出更好的回应方式。关于与人交流的情况，我还有补充。一开始我的确难以与人交流，因为耳聋的缺陷让交谈根本无法正常进行。而且老师同学也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拿着笔和纸与我交谈。他们总说那样感觉很怪，所以他们很容易便会把我给忽略了。每到课间，我只能闷在一边看着同学们在教室里打闹说笑，直到下节课的老师走进教室。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正在上演一出无声默剧。默剧无声无息地进行着，而我只是一个孤独的旁观者。我不喜欢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所以我总是很努力地想要融入正常人的群体中。我试过去学唇语。然而在我花了梁爸不少的钱之后，还是失败了，因为我根本没那样的毅力与天赋。

　　后来我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和别人沟通技巧。我试着从对方的眼神，表情，动作，去揣摩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然后做出相应的回答，这样一来一回，交流就不存在障碍了。一开始错漏百出，总是会错意，牛头不对马嘴，闹出了不少的笑话。但随着我看了许多行为、心理方面的书籍，以及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后，我总算能比较正常地和人交流了。对于相熟的人，我能猜出十之八九，即使是陌生人，我也能猜个五六。在这方面，我觉得我比福尔摩斯牛。他是我的老师，但我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其实只要你用心了，猜一个人可能说些什么其实并不难。就好像梁爸的口头禅，不用等你们开口，你两个小子翘起尾巴我便知你们是想拉屎还是撒尿。

　　学会了这套猜别人说话的技巧之后，我发现之前想和别人正常交流的那种欲望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减退了，于是我还是没能摆脱沉默寡言的困境，因为它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我竟然已经习惯了沉默寡言，这是多么可怕事情啊。后来我离开南方去北方，在哪个新环境里，很少人能发现我是个聋子。他们都以为我只是沉默寡言了一点而已。
　　我高中毕业后，果然没考上大学。我也不想去念技校，因为对我来说根本没用，而且浪费钱。
　　毕业之前，我去图书馆还书，看到招管理员的告示，于是我写了封信，一式两份，分别塞进了馆长和校长的办公室。第二天，校长找我谈话，叫我安心复习，好好高考，争取上大学。我很笃定地说，我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校长很严肃地在台面的纸上写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高考过后，新学期到来。开学后，我拿着糟糕的成绩单去到校长办公室，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他望了我好一会，然后拿出纸和笔写上，记起来了。我跟他说图书馆管理员的事，他苦笑地点了点头。就这样，我在自己十八岁那年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图书馆管理员。我的日常工作很简单，搬书，整理书，这些事原本是大妈或者学生会的值日生干的，现在通通都是我干。
　　这份平凡的工作，我一直兢兢业业的干了两年，从无怨言。我以为我会一直如此平凡下去，与书作伴，直到时光在悄无声息中缓慢溜走，一年一天，一天一年。我想，到了年纪就听从梁爸秦妈的话，相个亲，找个媳妇，从一个人的平凡变成两个人的平凡。可能我还会生几个孩子，然后两个人的平凡变成了一个家子的平凡。
　　有时候我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望着那一排排的书架，我会希望生活能发生一些变化。那一刻，我会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出些改变，让人生变得更精彩一些呢？但一想起我根本没有能力做出任何改变时，我只好沮丧地妥协了。那样的日子里，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忍受孤独，学着如何去习惯平凡。
　　这样平凡无味的生活一直持续了整整两年。直到我弟高考的时候，他背着梁爸秦妈偷偷改了志愿，去了远在千里的北方上大学。那一刻我忽然醒悟，不是我没能力做出改变，而是我没勇气。我已经习惯了那样平淡的生活，就像当初习惯沉默寡言一样。在我弟的刺激下，我也跟着去了北方。这次的冲动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你迈出了第一步，你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勇敢得多。

　　一个人待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那感觉是怎么样的呢？或许只能用美妙的孤独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