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啊,你看看我今天带来了什么酒。”老霍兴高采烈地拎起餐布上的红酒对我说,“这是真正的拉菲,82年的,酒庄窖藏保存的。”
我努力地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淡淡地笑了笑,接过老霍手中的酒,细细地打量瓶体,轻描淡写地说:“82年的拉菲,就是市场上流通的所谓酒庄窖藏的,也要差不多一万块吧?您带来的这两瓶,肯定是纯正的拉菲。我们干吗要这么奢侈?”
老霍哈哈大笑,开心地说:“如果过去那些年没有教你品酒,那将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逸飞啊,我不得不再啰嗦一次,你真是生就的高贵坯子。我活了五六十年,泡在酒席上的时间,应该快赶得上你年龄的时长了。除了我自己,除了你,我还真没见到真正会品酒,真正懂得酒的人。并且,你对酒的悟性,可是我望尘莫及的啊。”
我趁着两只手举起酒瓶的档口,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挖了一下左手的手心,及时地止住了泪水。我的心里明白,老霍时常重复地说我是生就的高贵坯子、说我的生身父母给了我高贵的血统,只是想在我的生命中种下高贵的种子,并令其生根发芽乃至茁壮成长。事实上,他早已做到了这一点。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将高贵的种子种在了我的心里,而今,那种子已经长成了小树,小树的枝叶已经融进了我的骨骼和血肉。
我挺了挺脊梁,认真地说:“老霍,您可不止教会了我品酒。如果只让我对您说一个‘谢’字,我要感谢您帮我修正了我那颗畸形的心。如果没有遇到您,我怎么可能学会静心地品味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老霍坐下身子,盘起腿,一边开酒一边笑着说:“如果只让我对你说两个‘谢’字,我首先感谢你修炼成了一颗高贵的心,然后才是感谢你陪我走过了那么多年的岁月,让我在尝尽孤苦之余,享尽了无猜的情谊。”
我的心又是一阵疼痛,差点没能忍住泪水。我连忙长出了一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说:“行了,行了。我们喝的是酒,又不是醋,都别泛酸了。”我也盘着腿坐了下来,一边看着老霍开酒,一边用傻乎乎的语气继续说道,“老霍,今天咱们只品洒,不谈那些闲杂琐事,好不好?”
老霍的手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他没有抬头,继续拧着启瓶器,轻声应道:“好啊。我们只品洒,不谈其他。这也正合我意。”
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就落了下来。我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像我们这种没有人情可品的弃儿,放着好酒不用心品味,却要品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傻不傻啊?”
老霍抬起头看了看我,把拉出来的橡木塞在水泥地面上用力地蹭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把它立在餐布上,端起一支杯子倒酒,把盛了酒的杯子递给我,又端起另一支杯子倒酒,把酒瓶放在我们专用的与瓶体大小差不多的土坑式瓶架上,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酒杯里的酒,语重心长地说:“逸飞,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连瓶啤酒也喝不起。有多少人,连口开水也喝不上。有多少人,能对着水龙头灌一肚子凉水都觉得是幸福的事情。”
见我没有答话,老霍继续说道:“逸飞,你还小。再过几年,等你有了一些阅历之后你就明白了,很多事并不像你的眼睛所看到的那样。你觉得那些灌一肚子凉水都觉得幸福的人是可怜的,你以为被父母抛弃、被养母虐待是可怜的。可事实上,那些灌一肚子凉水都觉得幸福的人,他们的幸福是真正的幸福。你呢,也不是真正可怜的弃儿。真正可怜的弃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他们是吃不饱,穿不暖,走到哪里睡在哪里,就算哪一天突然死去了,除了几声好心人的哀叹和惋惜,再没有人为他们送行。他们活着时没有尊严,连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他们死去后也只能孤孤单单……”老霍说不下去了,连忙干咳了几声,转了话题,说道,“逸飞啊,你哪都好,就是这满腹的仇恨,真让我放心不下。”
“我知道。有些人,不但能吃饱更能吃好,不但能穿暖更能穿好,但是,他们一样活得没有尊严,连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哽咽道,“老霍,这么多年,我从不过问你的那些所谓的‘公事’。现在,我要你告诉我,在你走后,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是报仇?还是洗清罪名?”
日期:2014-01-13 20:58:10
老霍的眼睛忽地就红了,他用手掌握紧了杯子,把杯子举到下巴下,轻轻地晃了晃,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开口,呼出了一口气,这才轻轻地啜了一口,细细地品味起来。
“老霍,我一定要为你做点什么。”我咕咚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静静地说,“我必须为你做点什么。”
“逸飞,你不该糟蹋了好酒。”老霍沉下脸来,轻轻地说,“逸飞,如果你真想为我做点什么,那就永远保护好你的心灵,让它保持应有的高贵和清净。如果你还想为我做点什么,那就放下仇恨。我不逼着你去爱他们,但你最好能宽恕他们,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至于其他的,我不需要你做,也不许你做。另外,你要牢记,待你上了大学后再动用那五百万。”老霍向坟墓看了看,继续说,“我建议你先买几套二手房,几个月后再转手卖掉。如此倒手几次后,你就可以买一套自己喜欢的房子了。余下的钱,你可以分几个银行存上,只是利息也够你读书用了。至于以后怎么用那些钱,用来干什么,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相信你有能力用好它们。”
“你就不怕这些钱为我引来杀身之祸吗?你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吗?你就不想一直保护我吗?”我气呼呼地说,“你就不能放下所有的事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吗?”
老霍无奈地笑了,一边示意我给自己倒酒,一边说:“我出生在偏远的农村,小时候家里很穷。那时候,不止我们家穷,别人也都一样。可是,我的父母没有像别人家的父母那样,逼着孩子退学,逼着孩子务农。他们节衣缩食,省吃俭用,连10瓦的灯泡都嫌浪费电,总是舍不得让它亮着,却把我送到了镇上的学校去读书。开始的时候我不肯去,父亲就用扫把抽我的屁股,然后不等我哭,他先坐在院子里哭上了。后来,父母哀求我说,他们不需要我做农活,他们只希望我好好读书,将来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老霍顿了一下,又啜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几十年来,我始终记着父母的期望,一直努力啊努力啊,一步也不敢停歇。可是,当我真地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那天我才发现,我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好多事,不是你想回头就能回头,你想重新开始就能重新开始的。逸飞,我要求你保持心灵的高贵和清净,就是希望你别像我这样,一步走错便再也无法回头。今天之后,我不会再到这里来了,这里的一切都归你所有。我早核实好了,心山不大,到处是坟,山上除了硬杂木没有其他的资源,而且众所周知,心城风水好的地段大多在东南方,市里的规划至少二十年内不会涉及到这里。你可以利用这二十年的时间,把这些钱用在应该用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你还要多关注新闻,倘使听到一点点市里要开发心山的消息,你就弄些油来,一点一点地把这些钱烧掉。你必须牢记一点,如果真地不得不烧掉这些钱,在烧完钱之后,永远不要再到心山来,甚至连想也不要想心山的事。”老霍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真那样的话,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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