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态度很坚决,语气很坚定。我看到了肖世诚瞠目结舌的样子,却并不为其所动。
特殊的成长经历造就了我现在的性格。在我看来,凡是不想说、不必说、可说可不说、坚决不能说的话,全部都是不可以说出口的话。在我看来,不论是别人伤了自己还是自己伤了自己,不论是伤了自尊还是伤了心,只要是伤了就必须掩埋伤口、强忍疼痛、暗自疗伤,不可以将伤痛示人,也不可以将伤痛示己。我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做出了终止当模特的决定,并不像我说的那样,觉得这画太明亮、主人公太清高了等等,真正刺激了我并让我耿耿于怀的是画中主人公的细节部分,比如脸庞比较丰满、手脚比较圆润、锁骨特别凸出、耳垂稍显单薄。
我是敏感的也是脆弱的,我是脆弱的也是绝情的。正因为知道自己是敏感而又脆弱的,我要求自己必须绝情——不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肖世诚不会知道,这幅肖像画中令他又满意又得意的细节方面的创作,在我的心目中全部化成了毒针,且针针都刺激在了我的死穴上。
世上有多少女子,为了达到清瘦和骨感美的效果不惜忍饥挨饿,不懈地减肥一生。我是清瘦的、是骨感的,但我的想法不同于那些渴望瘦身的女孩子。自从我的母亲生下了唐逸斌,自从我由胖乎乎的“宝贝女儿”变成了干巴瘦的“小妖精”,我的瘦弱就成了养母的“骂资”。什么“我就不喜欢你那贼溜溜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一副狐狸精的模样”,什么“你这骷髅一样的脑袋上嵌着一双凹陷的眼睛,活像个巫婆”,什么“看你那瘦瘦的长长的样子,如果再扭上几扭,简直就是冷血的蛇”等等,都是我的母亲一咬牙一切齿就能随便吐出口的新意不断、恶念叠加的“咒骂段子”。
这些咒骂的段子,往往与“妖魔鬼怪”紧密相联,又和我“瘦弱无福”的形象分不开,所以,母亲极其轻松地运用它们击垮了我的信心,让我为自己的长相和瘦骨嶙峋的样子感到羞愧和自卑。到了大学里,那些同学和校友给我起的“瘦鸵鸟”和“瘦火鸡”等等外号,无形中又加深了我自卑、羞愧和痛苦的程度。那个时候,我对任何外号都报以淡然的微笑,貌似一点抵触的情绪也没有。其实,最初的时候,我内心的无奈与自卑就像火山一样,时常在我一人独处时爆发,将我炙烤得面目全非。好在老霍早已将他几十年来对人生的感悟毫无保留地镂刻在了我的心头,时时刻刻陪伴、警醒和抚慰我,还帮我在心中垒起了一道“降妖除魔”的屏障,帮助我战胜并忽略来自他人的伤害,也帮助我化解来自自己的伤害。
虽然,自从上了大二之后,同学和校友“送”我的外号都不翼而飞,大家开始惊诧于我的蜕变,可是二十年来在我的心目中形成的“丰润大美”的理念已经根深蒂固,难以动摇。加之我所读到的古今中外的名画,凡是以女性为主人公的(除去生活在最底层的穷苦人),不论是胖是瘦,都具有一种圆润的美感,具有一种自然、温润、宁静的气息——这种圆润的美和宁静的气息我所欣赏并向往的。所以,不论别人怎样赞美我,我始终认为:自己太瘦了,整体形貌距“美丽和高贵”有着天地之遥。我坚信,别人对我的赞美完全来自于老霍对我的培养,来自于“腹有诗书”,来自于肉眼看不到、只能用心感受到的气息。
我希望肖世诚画出我本来的相貌,也希望肖世诚能多少画出我内在的东西。我知道自己是不完美的,知道自己是敏感的、脆弱的、自卑的,所以,我更加希望自己是真实的。我深信,我可以通过不断地学习和不懈地努力来逐渐地打磨和修补自己,使自己逐渐拥有内在美。我拒绝任何包装和美化,拒绝浮华与虚伪。许多年来,我只用简单的护肤品,始终是素颜,衣着也只选择简单的休闲装。说起来,我唯一钟爱的装饰物就是丝巾了。好多人说我是丝巾控,不论春夏秋冬,不论什么场合,只要不是穿着高领的毛衣或打底衫,我就会围上一条漂亮的丝巾。我戴丝巾并不是迷恋丝巾不能自拔,而是想用丝巾来遮掩在别人看来性感十足、在自己看来却奇丑无比的凸出的锁骨。
有个同学因为我的“丝巾控”和我开过玩笑。那同学说:“醉,有的时候,不论从季节看还是从天气看,真地不适合戴丝巾。可是,你什么时候戴丝巾都好看,而且,你戴丝巾和不戴丝巾,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我觉得,你可以开个专卖丝巾的小店,自己当模特就行了。生意肯定会红火。”
当时,我只是说了声谢谢。到秋季来临的时候,我郑重地送给那同学一条很别致的桑蚕丝丝巾。我对那位同学说:“夏季时就想为你选一条丝巾,但怕你嫌天气热,没法戴。悄悄地告诉你,我确实开了一家小店,就在外贸一条街上。我的小店经营休闲女装,很多衣服都是我自己设计的。”
那同学接过丝巾,又惊又喜,禁不住连声问道:“刚刚开的小店?醉,是在我的提醒下开的小店?生意好吧?一定很红火,是不是?”
日期:2014-03-17 07:48:31
第一章 第二节 偶遇还是重逢(三十二)
我笑着摇了摇头,温暖地说:“小店有一年多了。生意还好。”
“那为什么要送我礼物?”那同学的脸腾地就红了。她把丝巾礼盒塞到我的怀里,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好随意收你的礼物呢?”
我重新把礼盒递到那同学的手里,真诚地说:“当初你的那个玩笑很贴心,让我感到很温暖。我要谢谢你,不行吗?”
听我这样说,那同学就喜笑颜开了。她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激动地说:“醉,现在的你和平时的你一点都不一样。原来,你并不是冷血的。”
我回抱了那同学一下,在她的耳边淡淡地说:“我确实是冷血的,很难和谁成为朋友,但我是知道感恩的。你让我感到了温暖,所以我要回报你。仅此而已。”
如果那位同学没有提到“冷血”一词,或许她会成为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只是因为她的那句“原来,你并不是冷血的”,我就将她当作读透了的书页轻轻地翻了过去,再也不曾回读。我知道自己的性格存在一些缺陷,在选择朋友的时候过于审慎、苛刻,甚至有些狭隘。我也想随和一些、豁达一些,为此我曾努力地改变自己,可是收效甚微。
后来,有那么一个夜晚,我站在窗前仰望天空中的弦月,试图从如水的月光中找到老霍的影子。我伸出双手,让手心里盛满了月光。我温柔地凝视满满的一捧月光,恨不得将它吸进眼睛里、喝进肚子里。不知道是自己感动了自己,还是因为想念老霍,我的嘴角明明上翘着,泪水却如同雨滴一般模糊了我的视线。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我本是一个如此温暖、如此温柔、如此诗情画意的人。只不过,我只能是星星或月亮,绝对不是太阳。“我无法热烈,但我足以真诚和宁静。那么,我就用自己的方式待人好了。”我如释重负般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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