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3-22 21:08:00
　　九
　　七月七日，是牛郎织女相会之日，是女儿家的乞巧节，亦是人们晒书晒衣被的好时候。这一日，无论男子女子，都欢快得很。
　　一大早，夔翔便到了松树外。

　　小九开了门，冲夔翔莞尔一笑，夔翔看得痴了。
　　小九身姿窈窕，上着桃红瑞锦纹缎襦，肩挽月白色披帛；下着淡妃色高腰罗裙，外罩水色轻纱笼裙，以金丝绣上百花。如墨如绸的青丝挽成云髻，饰以秋香色兰花玉簪，鬓边缀着五彩珠花。平时素面朝天的美人儿，今日略施粉黛，更衬得花容月貌，娇俏无双。
　　亭亭立在那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小九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夔翔方才回了神，笑道：“阿满，你美得如同仙子。”
　　小九微红了脸，拽着披帛与花笼裙道：“是这些如梦如幻的轻纱衬的。”
　　夔翔一笑：“这可不是一般轻纱。”左右瞧了瞧，走到一棵花草边，摘了片盛着露珠的叶子，回到小九跟前道，“瞧仔细了。”将露珠沿着叶子倾下，落到花笼裙上。
　　水珠落到轻纱上，竟不渗入裙中，而是沿途滚下，直滚到地上，渗入土中。
　　“入水不濡。”小九惊叹，“这是鲛绡！”
　　夔翔嘴角噙笑：“阿满，你真聪明。”抬头望了望日头，对小九道，“可准备好了？”
　　小九颔首。
　　“那走吧。”
　　走出树林，见到林边停着两辆华丽的马车。
　　小九“咦”了一声：“夔翔哥哥，你还约了人？”
　　夔翔摇头：“西边那一辆是我驾来的，东边的不是，不知是何人的。”便上前去解自己马儿的缰绳。
　　小九心下疑惑，这荒郊野外怎会有这样的奢华马车。撇了撇嘴角，走向夔翔那一辆，却见东边那辆马车后面绕出个人来。

　　李谦洵手捧着玉色美人瓶，瓶中插着数支玉兰。
　　见到盛装的小九，李谦洵眼中满是惊艳。正要开口，忽听一个男声唤道：“阿满，上车吧。”便见夔翔牵着马车朝小九走来。
　　谦洵眼中光芒黯淡下去。阿满，是小九的乳名么？
　　小九让夔翔稍等，走向谦洵，问道：“仲信兄，你怎的在这儿？”

　　谦洵答非所问：“你今日有约了么？”
　　小九点头：“你有事？”
　　谦洵仍是答非所问：“几时归来？”
　　小九答道：“这可不定。究竟有何事，你直说吧。拿妖还是捉鬼？”
　　谦洵一愣，轻声道：“都不是。想邀你去安国府过乞巧节。”瞧了小九一眼，红了脸补充道，“已和我的姊妹说了，你可能会过去。”
　　女儿家的节日，想着她独在异乡，虽是修道之人，但难免心下冷清。便想邀她去府上，有众多年轻女子作伴，必会欢喜些。
　　小九悟出他的好意，心下一暖：“多谢好意了。”

　　谦洵道：“我说是莫兄弟的妹妹，她们期待得很。”
　　小九乐了：“亏你想得出来。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们了，不过我有约在先，若晚些时候有时间便过去。”
　　谦洵一喜。
　　小九道了别，走向夔翔，上了马车。
　　坐定后，夔翔驾马出发，回头向小九问道：“那是何人？”

　　小九一笑：“我到长安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谦洵望着远远离去的马车，心中如五味杂陈。方才邀请她用的是一个缘由，还有一点心思藏在心底。
　　这一日，牛郎都能见到织女了，他也想见她。
　　日期：2014-03-23 11:30:00
　　十
　　马车平稳前行。夔翔沉默不语。
　　小九在马车里，低头理着裙裾，忽而觉察出了方才对话的问题：“夔翔哥哥，李谦洵是你之前相中的南宫朱雀，你怎会不认得他。”
　　夔翔神色凝重，直视前方，心中默道：“我想知道的不是他的身份，是你们的关系。”小九那样紧张他的死活，他看着小九又是那样的含情脉脉。小九以男装示人，他却见过她的女装。却并未说出口，只回头一笑道，“年纪大了，白日里脑子不灵光。”
　　小九望着他，有些话本想今日陪他游玩尽兴后再说，却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夔翔哥哥，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么。用别人的身体，走在人世。如今是这商贾，等这身体不能用了，再换一个？”
　　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逆天而行。夔翔是战亡之魂，本就带着怨气，又一直有着深厚的仇恨，这些年自然不会是行善而过。若是造业太深，有可能连轮回也入不去。
　　千年后再会，欣喜之后，却更是担忧他的现状与归宿。
　　夔翔皱眉不语。
　　小九垂下双眸，苦笑道：“想起秦灿阁对皇甫氏的告别，还有之前徐清漪对情郎的告别，明明心上人就在咫尺之间，却触碰不到，也无法让对方感知到自己。若我不是妖，而是轮回人世，你以魂魄见到我时，也会是同样的无奈吧。要想相认还得借了别人之手。”
　　夔翔沉声道：“你想劝我重入轮回？”
　　小九沉默片刻，开口道：“修道成仙是我这近千年的信仰。我还背负着五姐妹的声誉与圣姑的功德。”

　　夔翔勒住缰绳，声音有些激动：“可是阿满，我的信仰是你！三千年的信仰，你让我如何放弃！”
　　小九心中一酸，不知如何作答。
　　夔翔见她这模样，把心一软，柔声道：“阿满，不说这个了，今日带你好好游玩。”瞧了瞧小九的饰物，转了话题，“阿满，我有些惊讶，你一个修道之人，却似乎颇为阔绰。”
　　小九只好暂时抛开思绪，一笑道：“三姐历练时，成了个知名富商。后来得道而去，散了多数钱财，却仍是留了大量金银珠宝。圣姑说这些于她无用，便让我带出来，虽是历练，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夔翔也笑了：“有趣。不过，我的算我的，仍是要送你。”
　　小九抚着身上的鲛绡，玩笑道：“夔翔哥哥破费了。你还做过哪些行当？开个茶馆，可没有这许多钱财与奇珍异宝。”

　　夔翔只一笑，并不作答。
　　这一日，夔翔带小九游玩了许多平日里注意不到的好去处，两人面上欢欣，实则各怀心事。
　　傍晚，夔翔问道：“早时李谦洵叫你做什么？”
　　小九答道：“大约是觉得我独在异乡，便邀我去与他的姊妹同过乞巧。”
　　夔翔笑道：“好得很。我陪你过去吧。”
　　小九疑惑地看了看他，缓缓点头。两个人这般尴尬，多些人也好。

　　日期：2014-03-23 19:25:00
　　十一
　　来到安国府，已是夜色初上。
　　听了下人的通报，谦洵欢喜得迎出来，不忘吩咐下人备下酒席。
　　小九问道：“二位小姐呢？”
　　谦洵微笑道：“在浣碧园。我们也过去。”
　　园中好不热闹。丫鬟们皆是精心装扮，三五成群地凑成一团，欢快得很。有捧着小盒捉蜘蛛的，有捻着五色绣线穿九孔针的，有摆瓜果向织女星祈祷的……
　　淑巧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旁边围着几个丫鬟，皆是屏着呼吸盯着淑巧的手。淑敏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瞧着淑巧，看来情绪已平复了许多。

　　小九走过去，见淑巧素手轻捻绣花针，盯着一个盛满清水、水面已有不少银针的铜盆。银针轻落，浮在水面，淑巧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身旁的丫鬟们发出由衷的赞叹声。
　　淑巧抬头，见到小九，立起来笑问道：“是莫小姐么？”
　　小九点头，像淑敏淑巧行礼问好。
　　淑巧欢喜得很，上来拉住小九的手：“正盼着你呢。”眼儿悄悄往左右一转，没寻到那个身影，又不好问什么，眼中掠过一抹失望。
　　淑敏上前笑道：“莫小姐真是个美人儿。今日令兄可过来了？”
　　小九微微一愣，想起李谦洵说自己是莫松龄之妹，便含笑答道：“家兄有事在身，托我问候二位小姐。”
　　淑巧便又面露喜色。
　　谦洵走过来招呼女眷：“酒席已备好，快些入席吧。”
　　淑敏淑巧已用过些瓜果膳食，又见席上有男客，便推辞了，只叫小九过去。
　　清风徐来，夜空万里无云。酒席便设在浣碧园湖边，各色精巧美食已上桌，丫鬟家丁立成两排在一旁。夔翔，小九，谦洵三人入了座。
　　闲聊间，酒菜下肚。
　　谦洵心情爽朗，提议道：“良辰美景，好酒佳肴。不如以七夕夜饮美酒为题，吟诗助兴。”
　　二人赞同，又问体裁格律。
　　谦洵笑道：“就七言绝句吧。尽兴便可，不必太拘格律。”还未见过小九的文笔，怕难为了她。
　　夔翔望了望天上星辰，放下酒杯，微笑道：“我先献丑了。

　　万里银汉路苍苍，千载春秋夜茫茫。
　　无人识得杯中物，一壶沧海两世觞。”
　　吟罢含情脉脉地看了眼小九，重举酒杯，一饮而尽。诗歌看似感叹牵牛织女相隔万里，相思千年，实则道的是他与阿满，沧海桑田，两世牵绊。
　　小九几杯酒过后，已有些恍惚。听了夔翔的诗苍凉一笑，带着醉意道：“那样悲戚做什么，修道之人，不讲儿女情长。听我的。
　　驾鹤凌云游九霄，邀月携星何逍遥。
　　乘风西去谒瑶母，同酌琼浆享仙桃。”

　　夔翔与谦洵皆是心底一沉。谦洵强笑道：“小九，这是七月七，可不是三月三（1）。你这诗不应景。”
　　小九把手一挥：“什么七月七，我只爱三月三。你的呢？”
　　谦洵低了头：“我还没想好。”
　　小九哈哈一笑：“愚钝。不与你们多说了，成日与男子混在一处，都快真成莫松龄了。我去找二位小姐。”言罢起身离席。谦洵连忙让丫鬟扶着她离去，又吩咐下人准备醒酒汤。
　　转身后的小九步伐醉乱，眼底却灼如星光。
　　谦洵目送她的背影，饮尽杯中酒，在心中默念：
　　“迢迢天水无际流，独立河西（2）举忘忧。

　　群山无棱江水竭，方道此生意难久。”
　　西南口音里，难兰同音。
　　此生意难久。
　　此生忆兰九。
　　（1）三月三，王母娘娘寿辰，举行蟠桃会。
　　（2）牵牛在河西，织女处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