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在弥留之际悔恨说，可恶的光亮！我渴望你给我带来幸福，你却给我死亡！我只能为自己疯狂的梦想哭泣！”水影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达?芬奇的一个寓言故事。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看蝴蝶的行为吗？”
　　“嗯嗯！”成宁阳有点吃惊，语气尽量显得轻松自如。
　　“我认为蝴蝶追求光亮没有错，因为追求光明与温暖是世界上大部分生灵的本性。人也是这样。光明与温暖，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成宁阳叹了一口气，仿佛是面对强敌为自己采取的保护措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的分贝：“人必竟不是动物。人有思想，需要分辩善和恶。俗话说，穷只能穷一时，恶也只能恶一时；放下屠刀还能立地成佛呢。影子，记住我的话。”
　　这会水影没有接下他的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下去。
　　“对于一个女人也一样。面前是一条溪，因为口渴，只匙一口溪水解渴，润喉解乏，觉得是甘露，这是一个诱人的错觉。”成宁阳继续说，“你得回过头来看一看整条溪，想一想它从何而来，往何处而去，把你的体会、感知、情感连贯起来，形成一条溪流，而不是解渴的一口溪水。一个完整人生的女人，追寻的不是润喉解乏的一口溪水，应该是整条溪，那样的话，当你看到这条溪奔腾入海的磅礴气势，你会因为拥有它而无怨无悔。”

　　“我只想喝一口溪水。”水影听懂了他的意思，嘴上依然倔强，双手一把抱住他的胳膀，“不需要整条溪流。”
　　俩人对视一眼，不再吱声。
　　深夜的街头弥漫了一种原始森林的幽深，仿佛被远处有一双不眠的眼睛注视着，让两个夜行彼此靠得很近，唯一的选择是紧紧依偎一起。以前成宁阳总是觉得上海的街头充斥了阴井冲上来的秽气、垃圾筒里发酵的臭味、生活废气和汽车尾气。这会儿，他的感观完全是另一番的景象，幽深的长街充满了希望和生机，四面八方因此活色生香。
　　日期：2013-10-14 21:21:40
　　“蔺中山真是你的好师傅，嘿嘿！”成宁阳把酒席间一些关键细节回顾了一遍，结果发现蔺中山是这场便宴中最不该出席的一个人。他不请自来，应该想到出席酒席的还有其他的人，就算是给水影一个意外的惊喜，难道他就不怕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滑稽的意外？最让人可笑的是，人来就来吧，还送红玫瑰。成宁阳现在想起来他这个举动很张狂，很剌目，完全不顾包括水影在内的其他人的感受，也深深地剌伤了他的感觉。他猛然意识到第一眼看到蔺中山时哪里让他感觉扎眼，是红玫瑰，对了，原来是红玫瑰！

　　“嗯？”水影一针见血说，“你笑成这样子，让人不得不怀疑你笑里藏刀。”
　　“你对你师傅好像也是阴阳两手啊”成宁阳不怀好意说。
　　“这都让你看得出来？”水影调皮地说，“喝进肚子的酒这么快变成醋了？”
　　成宁阳融入阴黑夜色的脸上泛起一阵笑意。“我看他对你一会阴脸一会阳面啊。”他说，“我从别人嘴里多少了解你师傅。我敢肯定，你不是太喜欢他，甚至讨厌他。”
　　“那要看跟谁比了。”
　　“跟你那个醉牌吧。”
　　“切！“水影啐他，“没得比，不同质，怎么比？跟你比吧，那他就是毛毛雨，鸡毛菜，小毛头。”
　　“小样？姥姥？”成宁阳接着说。
　　水影接口道：“哎！就这个意思。”

　　成宁阳瞥了一眼身边这个女人中的尤物，内心不是太愿意被她接纳或者消化了，只想俩人之间有那么一点“毛毛雨”，根本不期望来一场“狂风暴雨”，把自己淋湿浇透，感冒、发烧、得肺炎，伤精动骨，动天山摇。
　　“人之初，性本善。善！天性也。天！无穷无尽。所以，人性的善可以是无限的。恶就不一样了，恶有穷极之时。”
　　“哦！这话好像是听谁谁说的。”
　　“成子，或者是成宁阳语录。”
　　“再或者说，成宁阳辩护词。”

　　“说辩护词也行啊。”成宁阳肯定道，“那我就替我这一类的人辩护几句。”他感觉水影在黑暗中盯着他，“我们这一类人啊！要说恶吗，乌眼睛看见白银子，已经恶到极点。过去有一种对恶人的说法，说这人头上生疮脚下流脓，死有余辜。死都不过头点地，所以说，恶有极点。”
　　“你是在说自己吗？”
　　“我说的是我这类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事业有成，人生处于最春风得意阶段，胆魄和能力处在最佳状态。胆生恶，恶生事非。要说人性的恶，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最恶，比如你师傅，我对事不对人，仅是个比方啊。你能想像一下，他要是作恶，能恶到什么程度？”
　　“他头上生几个疮不关我什么事。我关心你的头长没长疮，长几个疮？”水影白了他一眼，“那善怎么讲？”
　　“要说善吗，佛法说得好，视人如视己，待人若待己，乃大善！就这么简单，怎么对自己就怎么对他人。佛还说，只为别人是纯善。纯善大至人所不能及，所以，只有菩萨是纯善。在菩萨面前，任何人犹如初生婴儿。”

　　“因恶而恶，因善而善。”水影附和说。
　　“恶有极点，所以，我不想太恶了。”如果风花雪月也是一种恶，成宁阳本能地希望这种恶念止步于口头上的挑逗而已。同样是口头挑逗，水影与张冬天的区别在于，对于水影，只要掌握火候，可以激情燃烧，言尽义至；对张冬妹，他只想把话说一半，意思到了就成，其他的，他连点火的欲望也没有。
　　这是他自欺欺人的认识误区，一个谬论，一种矛盾的态度，只是他自己尚未确定，他已经处于难以自拨的情感漩涡的边缘。“在我奉化老家，村里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别人问她多大年龄了，你知道她怎么回答别人的？”成宁阳问她。
　　“她怎么说？”
　　“她说，唉！不说了，说出来太倒霉了。”
　　水影还是听不明白成宁阳话里的意思。
　　“老太太八十几岁时，家里人年年给她做寿。上了九十，她不让家人再给做寿，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连累了子孙。”成宁阳感触颇深地说，“一个人不贪生，这也是一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