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蛊,它已经在瞬间进入了我的内脏。这一次,我大概不能活着走出藏地了。”天鹫大师巡视着满地碎片,满脸都是抹不去的不甘心。
“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关文淡淡地说。
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滴血,而他也已经视死如归,无所畏惧,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嘿嘿……”铁门外响起了唐光的奸笑声。
他由铁门上方的铁栅窗口中露出头,远远地盯着天鹫大师,不无得意又不无遗憾地频频咂嘴:“这道埋伏本来不是为你准备的,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嘿嘿嘿嘿……我本打算,挖下这个陷阱,就能干掉天堂组织派来的精英。天堂跟青龙会是完全对立的,这么多年,天堂一直雇佣赏金猎人追杀青龙会的大小头目,并且屡屡得手。有情报显示,天堂组织的人已经到了日喀则,目标就是我和金蝉子。天鹫大师,你中的蛊跟关文完全不同,那是一种由七步断肠草、野山蜂、冰*、金字塔黑甲虫共同组成的霸道猛蛊,药性发作后,蛊虫将以最快速度进入你的心脏,啮噬内部脏器……”
此刻,天鹫大师的脸已经变成了烟灰色,那些钻入他身体的无形无影的东西正在起作用,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住了他的生命。
“现在,你可以跟朋友们去阴间相聚了,记住这种蛊的名字‘地火流光’。头为天,脚为地,从地底涌出的火,将会把人烧成灰烬。等死吧!”唐光大笑着离去。
天鹫大师万念俱灰,但又无计可施,只能听任唐光冷嘲热讽。
良久,所有悲愤感慨化为三个字:“我错了。”
宝铃在关文腿上睡了很久,大多时候,她睡得并不安稳,嘴唇抽搐,眉头微皱,仿佛又一次沉浸在噩梦里。其实,有着那么多噩梦的人,睡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已经成了极其奢侈的事。
关文一直都在心痛,但同时又深深后悔,在这种狭路相逢的时刻,能够救命的不是画笔,而是武功。曾几何时,他为自己能不为外界干扰潜心学画而骄傲不已。那时候的他,藐视红尘俗世里的金钱权贵、豪宅名车,固执地追求着精神上的最高境界,仿佛将这一生奉献给画画事业,就是最伟大、最美妙的。
反观自己,那种追求,何尝不是一个错误的梦?
人活着,首先要自己活得好,爱的人活得好,爱自己的人活得好。在此基础之上,才能为社会、为人类做奉献,才能兼济天下。倘若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
他悠长地叹了口气,算是对自己半生的总结。半生,留下的只有无尽的落寞与惆怅。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宝铃闭着眼问。
“你醒了?”关文垂下头问。
宝铃的睫毛颤了颤,两颗泪珠从眼角无声地滑落。
泪珠带着一种令关文心痛的力量,他伸出手,小心地要接住那珍珠般晶莹的泪珠,但指尖方一触到它们,泪珠便悄然碎了。
“我梦见风鹤,那割喉的一刀,要了她的命,也毁了她脑子里的识藏。我想,如果同样的一刀袭来,我的噩梦也就结束了。反过来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前,我被翻来覆去的噩梦折磨着,真的想爬到最高的楼上,纵身一跃,毁了那些梦,在轮回里从头开始……”
泪珠越涌越多,滑落到关文膝盖上,带着森森凉意。
“那时,我做不到;现在,我逃不掉。这就是命运,谁都摆脱不了上帝之手的红尘捉弄,他在高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只能……被动接受这结果。关文,我的梦醒了,在临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求你把所有的梦画出来,把那些**裸、血淋淋的事画出来……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既然没有退路,就睁开眼看着那些噩梦……”
说到这里,宝铃真的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关文。
“好。”关文仅回答了一个字,所有复杂情感,尽在其中。
他们深深地对视着,完全忘记了在满地碎片中焦躁地踱来踱去的天鹫大师。天地之间,对方,以及对方瞳孔上映出的自己,就是整个世界。
这一次,宝铃的声音非常冷静,讲述极具条理性,完全没有了紧张与恐惧,仿佛只是握着惊堂木的说书人在推演着别人的故事。
“我无数次到扎什伦布寺来,就是为了寻找梦中的人、地、物。第一次看到尼色日山和依山而建的寺院时,我既欣喜又惶恐,因为它们跟我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当然,我是依着梦寻找地点,在初次梦到那山和寺的时侯还在婴儿期,绝非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我找见了那个废弃百年的断头崖,其实现在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断崖,非但道路崩坏,崖顶也光秃秃一片,毫无梦中痕迹。在所有的梦里,最恐怖的一个就发生在这里,我已经对你讲过了,一个至亲至近的人被一群禽兽绑在柱子上,千刀凌迟,生不如死。在这个梦的结局部分,我就是那个险些遭到禽兽侮辱的女子,当那人狰狞笑着向我走来,我拼命挣扎,拼命向后缩,突然间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我被动荡的水包裹着,伸手触摸,四周全都是柔软的墙壁……”
“你或许已经猜到了,我彼时是在一个母体之中。人类种族众多,可孕育婴儿的母体却是一模一样的,柔软、安静、祥和、温暖,再焦躁狂怒的心,都能平静下来。我在巨大的惊惧之后获得了安抚,沉沉地睡了一觉又一觉,如果置身于快乐天堂之内。母体,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地方,在这种温暖而闲适的背景中,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遭受的厄运,也忘记了自己从前那个朝歌公主的身份,只想永远地沉睡过去……”
“其实,在断头崖与母体的环境更迭之间,我还有段黑白默片电影般的经历,周围的一切只能看到,却听不到我身处于一望无垠的人海之中,所有人纵横交错、毫无秩序地行走着,每个人都不出声,全都直瞪前方,机械地前进。我分辨不出方向,索性站着,一动不动。或许正是‘不动’的原因,我才能由断头崖进入母体,并且婴儿时期的我具有了听力之后,再次听到了熟悉的钟鼓声、诵经声……”
在这里,关文虽然没有惊讶地出声打断宝铃,但已经下意识地连连倒吸凉气,因为按照宝铃的叙述,她由断头崖消失,二次出现在母体中这个母体亦是在断头崖附近,才会感觉钟鼓声、诵经声是熟悉的。
天鹫大师没有关文那么好的脾气,压抑不住焦躁,单刀直入地问:“你的意思,你是降生在断头崖附近的?”
宝铃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慢慢回答:“大师,你是修行者中的大智者,一定明白,地球上任何一个宗教、任何一处寺庙,其诵读的经书版本、晨钟暮鼓的敲击频率甚至空气中飘浮的风声、喧哗声、鸟鸣声都不会轻易改变。某些好的习惯,会几百年、几千年地保留下来,形成该寺庙固有的传统。是这样吧?”
天鹫大师立即回答:“那是当然,在佛教典籍中,把这些与寺庙息息相关、不能剥离的声音称之为‘天籁’。你还没有回答我,难道你消失之处与重现之处是同一地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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