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教你的话，何必要你重复！”
　　“何为不悟？”石猴不爽反问。
　　菩提老祖很喜欢他这个劲头，当下答道：“欲！”
　　“何为悟？”石猴再问。
　　“不欲！”
　　“师父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石猴被菩提老祖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你问的心情不一样，得到的答案自然不一样！”
　　“不解！”
　　菩提老祖又是一棍敲下。

　　“干嘛打我？”
　　“我打你了嘛？”
　　“打了！”
　　“再想想！”
　　“没打，因为我们是在梦中。”
　　“很好，你身处梦中，却还意识到自己在梦中，这便是一种悟！”

　　“何为不悟？”菩提老祖再问。
　　“贪、嗔、痴，总的来说是欲！”
　　“何为悟！”
　　“不贪、不嗔、不痴，总的来说是不欲！”石猴自认为答得滴水不漏，不禁面露得意之色。
　　菩提老祖又是一棍敲下。
　　“你果真悟的话，必然心境平和，为何得意？”
　　“弟子说的是‘悟’，不是说弟子悟到了。”
　　“你在辩解，此乃‘不悟’！你竟悟不到，凭何说‘悟’？”

　　石猴沉默。
　　“你心中不服，仍是不悟！”
　　……
　　“何为悟？”
　　“弟子说不出来，当师父发问时，弟子有所悟；当弟子想要回答时，又是另外一种悟。此悟非彼悟！”
　　言悟非悟，所谓的悟，根本道不清，说不明，若有所言，便失其义。
　　石猴被敲了一万次头后，终于开窍。
　　菩提老祖又教他“空”。
　　所谓的空，菩提老祖说得很简单，心中在想什么，反着去做就好。

　　石猴学了很久仍学不会，他在想紫霞，由不得他不想，他从梦中醒来了。
　　睁目一看，一切都不一样了。
　　方寸山像变成另一个世界似的，光线培增，色彩丰富，他随意间一眼瞥去，便似能把握到每一片叶子在晨光中柔风下拂动的千姿百态。 平时刺目的阳光，变得温暖舒服。
　　他终于可以与太阳对视，原来太阳只是一个红红的火球。
　　石猴禁不住热泪盈眶，朝着菩提老祖下跪磕头。
　　却闻菩提老祖重重一叹，“悟空，为何醒来？”
　　菩提老祖在梦中给他取了一个孙悟空的名字。
　　“弟子心有牵挂。”紫霞就住在孙悟空心里，他做不到“空”。
　　“悟空啊，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在‘悟’与‘空’之间徘徊不前，你现还处于‘悟不空’之境！你会很痛苦！”
　　“可弟子已感脱胎换骨，意气风发。”

　　“只是现在而已！”
　　“弟子的痛苦在于将来？”孙悟空茫然不解。
　　“如果你再睡久一点，或可在梦里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神法，人心就像一个碗，只有将碗里的水倒空方能装下更多的水，为师要传你的无上神法已经印在你的潜意识里，所谓的道，其实就是空。心空之日，神法自成，届时万物的灵气将由你借用，记住，只是借用，不是据为己有！”菩提老祖长叹一息，“若你真悟到‘空’，便会发现梦中与现实其实并无区分！”
　　孙悟空隐隐觉得果真做到‘空’，未必是件好事。
　　“怎样才能悟到‘空’？”孙悟空问。
　　“悲！痛！大悲大痛后方能大空！”
　　“悲？痛？”
　　“对，悲不可泣，痛不欲生，也就是生无可恋之时！”
　　“师父能算到弟子的将来？”孙悟空再问。

　　“你的出世，对于天地来说，是一个变数，就连佛祖也算不到你的命运走向！”菩提老祖摇了摇头，“悟空，你从石头迸出，无父无母，注定难逃孤苦。”
　　孙悟空很是困惑、迷茫。
　　“悟空，说说你将来的打算？”菩提老祖问。
　　“弟子要做那展翅高飞的雄鹰，翻江倒海的蛟龙，驰骋千里的骏马。”

　　“大道至简，那来这么多费话！简单些！”
　　“自由自在！”
　　“如果有一天你失去自由了呢？”
　　“情愿一死！”孙悟空回答得很坚决。
　　“悟空，你可知，为师为何给你取名‘悟空’？”

　　“‘悟空’一名，弟子还道是师父随意而取。”孙悟空嘻笑相对。
　　“三界逃不过一个‘空’字，万法皆空，神是空，魔是空，人是空。”
　　“可弟子看到，世人活得很开心啊。”
　　“凡人是到死的那一天，才悟到人生是一场空！所谓到头那一身，难逃那一日！”

　　“那天上的神仙长生不老，也是空么？”
　　“神仙长生不老，是因为他们怕死！”
　　“师父，你看得太通透，活着就没意思了！”
　　菩提老祖拍了拍孙悟空的肩头，没有说什么。但孙悟空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师父，弟子可以经常回来看你么？”
　　“不行！”
　　“为什么？”
　　“你经常回来便走不远了！”菩提老祖又仰天大笑三声，“为师在灵台方寸山上餐风饮露万年，也该走动走动了。悟空，依你的性子日后必会闯祸，一切靠你自救，为师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好自为之！”语毕转身。
　　孙悟空一时哽咽无语，跟到崖边，怔怔眼望他瘦削的背影飘飘下崖，不由得悲从中来。
　　“师父，弟子还能再见到你么？”
　　孙悟空说完这一句，已不见菩提老祖身形。隐隐约约从云深雾浓处传来一阵阵宛如山风过林的虚无飘渺唱谒：
　　“孤云出岫兮，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兮，静躁两不相干。来如流水兮去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当孙悟空再次步入尘世才知道，他在灵台方寸山一觉睡了七年。
　　灵台一梦，一梦七年。

　　孙悟空就这样在灵台方寸山结束了属于他的少年时代，他长大了。五百年过后，孙悟空为自己的命运悲哀了起来，他学得了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他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却逃不过注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