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10-28 08:41:30
　　4、轰炸南联盟
　　一个人回到寝室。我信守承诺，没有联系小冉，也没有任何她的消息。明远这些天没有回宿舍。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小冉在一起。
　　闲下来，还是按耐不住会幻想小冉的身体，心里空落落的。只好一个人在挂历上划着逝去日期，等待半个月后重新见面，也许可以和明远好好谈一次。我懊恼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小冉过去发生了什么，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十月刚过，学校各大社团组织开始哄闹起来。美国B52轰炸机用5枚精确制导导弹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五名中国记者遇难。在随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北约秘书长宣布误炸时，竟做了一个戏剧性的鬼脸。这个鬼脸令人映像深刻。三天后，政府发表言辞激烈的抗议，并同意支持学生有组织示威游行。
　　平静慵懒的校园顿时沸腾了，各种潜藏在年轻人血液中的狂热因子被调动起来。食堂前的中央海报栏，一夜间贴满了各种游行集合告示。社团也利用这次机会招揽发动新老成员。一些激进人士，趁人群最密集的午饭时间，组织学生站在海报栏前，一边敲打铁饭盒，一边高喊“解散北约”的口号。
　　日期：2015-10-28 08:42:48
　　下午课前，一伙艺术社团的学生闯进教室，召集宣传周末的示威游行。他们发表演说就像演着滑稽戏，给每个学生发两个鸡蛋，在黑板右下角画“鸡蛋砸烂美国大使馆”的漫画，并注明游行的集合时间和线路图。文学社也不甘示弱，董锵像打了鸡血熬夜写出几篇檄文，通过传单和文学内刊在学校传发。文章引述了群众运动领袖埃里克.霍夫的名著《狂热分子》，虽然我们看得云里雾里，但反正也是热血沸腾的。

　　周末，我也尾随着数百人的游行队伍，按照事前规划的路线向美国总领馆进发。我其实是想找明远谈谈，我知道他是游行队伍的带头人。而董锵只是窝在寝室里没有参加。明远在队伍头，我在队伍尾，我想找他谈谈，但是却难以越过人流。游行队伍一直走到淮海路口，威严神秘的总领馆早已门窗紧闭，连门口站岗的荷枪警卫也不见了踪影。维持秩序的中国丨警丨察早已划出警戒线，把不同游行队伍挡在控制区外。

　　对面还有一支艺术社团组织的游行队伍，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是他们手持鸡蛋做武器，气势上却是占了上风。鸡蛋如雨点一般投进美领馆的高墙，人群中发出一片嗡嗡的雀跃欢呼。郭明远不甘心输掉气势，就到街边便利店里买了几十箱小罐矿泉水，叫人分发下去。千百只手在眼前挥舞，人手一瓶矿泉水就像透明的液体手雷。
　　在队伍末尾，一个黑脸家伙递给我一瓶水。他似乎认识我，跟我大声打招呼。我愣了一会才想起来，竟是在“时光部落”酒吧里硬逼着小冉喝酒，后来跟明远大打出手的那个黑脸学生。原来他们一起去丨警丨察局，蹲在派出所小黑屋里，聊着天，呛着声，竟成了朋友。明远交了罚款，承担了酒吧所有损失。那家伙朝我嘿嘿一笑说，这就叫不打不相识，明远这朋友够仗义。
　　我远远看到郭明远。他站在高台上，拧开瓶盖抿了一口，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游刃有余地指挥着游行人群。明远突然大吼一声“给我砸”，数百瓶矿泉水罐，像远古投石器掷出的炮弹，雨点一般呼啸着奔袭。
　　正午的阳光在漫天的透明塑料瓶上折射下来，我看到一双双兴奋到充血的眼睛。在人群的掩盖下，平时懦弱温顺的眼神变得犀利狰狞，忽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随后便听到哐当当一片玻璃破碎的声音，里面传出几声惊呼。
　　日期：2015-10-29 08:34:32
　　丨警丨察一看情况不妙，迅速集结收拢队伍，开始驱赶人群。野性被激发的学生开始骚动，有的继续向前，意图冲过警戒线，有的开始后撤逃离，人们欢呼着四散奔走。场面失去控制，文学社和艺术社之间也起了小冲突，有一小撮人扭打在一起。不少人脑袋上挂着湿漉漉的蛋黄蛋清，游行变成了一场闹剧。
　　两周后，事件经过新闻媒体发酵，被学校定性为严重违纪，文学社也被勒令解散。之前在学校散发的那些檄文也被翻了出来，社团两位负责人郭明远和董锵接受调查，等待处分。参与游行的大部分学生，又迅速回到惯常的生活中，按时晨练、上课、签到、做笔记、苦读英文。人群中那些狂热的血红眼睛，像夏日里的哈根达斯，迅速消融了。他们又恢复了每天背一千个英文单词、练习一百个GRE考题的枯燥生活。他们继续冒着风雨参加新东方培训，对美式生活和绿卡怀着美好的憧憬，争先恐后奔赴曾经亲手砸烂的美领馆领取签证。这算是怎么回事，就像60年代末美国西部的嬉皮士们，风雨欲来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期：2015-10-29 08:36:07
　　明远和董锵成了出头鸟，他们被系领导和团委干部分别找去谈话。经历过政治戒严时代，系领导们知道这起学生打砸事件可大可小。回到寝室，董锵神情呆滞，那张老成持重的脸仿佛失去了活力，整天像撞了邪似的胡言乱语。我问他郭明远去了哪里，他说明远在办公室跟老师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出了办公室就没看见人了。
　　董锵很委屈，他说自己没有参加游行，砸窗子根本不关他的事，都是郭明远干的。如果受到处分，他这辈子前途就完了。本来还想跟老师说说好话，郭明远这家伙竟然不知好歹地吵了起来。
　　“没事的，游行也是学校允许的，不是还让发鸡蛋吗？”

　　“砸鸡蛋可以，可谁让他砸矿泉水瓶啊。”
　　我们安慰着董锵，也暗自觉得滑稽。只许砸鸡蛋，不许扔矿泉水瓶，只能嗑瓜子写文章，不愿身先士卒，一心想砸掉美国领事馆，又可以忍气吞声排队，拿捏语气讨好签证官，真是莫名其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