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4-24 22:3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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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龄趁夜匆匆回校,收拾了东西,写了一封给校方的辞职信放在桌上,便一走了之,找了一家小旅店投宿。
在外面一家卖牙牙饭的,要了一些小菜,用过晚餐。见这条小街,愈往深处,愈僻静,庄龄喜欢这份静谧,就走进小巷。
一道院门展现于眼前,门脸不高大,自上而下,不过一丈五,门脸的顶子,由六道弧形缀连,最上边收成一个尖顶,有冒尖之寓意。里面瓦屋高耸,屋脊装饰全用瓦饰,脊上山形装饰,也全是瓦。整个场面并不张扬,没有屋脊兽之类。院内全由绿树严严实实包裹,那些桢楠、女贞树,早就高过屋顶,真是市井中一处静地。门外有毛笔写的招租贴:“有房出租。”
庄龄去看,是个小而洁静的单间,配有床椅桌柜。窗外疯长的梅花,有几枝已经挂窗。庄龄觉得甚好,一问,也不贵,就决定不等展金海那边请人帮租,先定下再说。
次日,庄龄买了些好看的格子花布,蒙在桌、柜上,床单亦是匹配的花色,再在地摊上买到的一个旧花瓶里插上一束花,屋里就焕然一新。
下午,她去军营找展金海,老远便见一队一队的人马,开出营门,疾行而去。庄龄向岗哨说明要找展营长,哨兵像是知道她要来,当即拿出一信,是展金海留给她的。上面写道,部队紧急出动,不及道别,要她临时找个寓居之处,千万等他回来。信封中还附有一百大洋的银票。
庄龄的心一下空得难受,原来人心中的希翼,像人体组织一样,是实实在在的物质,一没了,就空了。
回到自己新租的小屋,虽然客舍新新,但一样是空空如也之感。取下颈上展金海送她的骨质项链,摩莎一阵,更是心有千千结。问那骨珠,他现在到了哪里?骨珠无言。
第二天,太阳一照窗棂,就有种坐卧不宁的力量,让她呆不住。庄龄出门走动。巷里一辆黄包车,车夫问她坐不,庄龄二话不说,就上了车。车夫问去哪儿,庄龄说,满城转,哪里都行。庄龄还没这样坐车到处跑过,也许跑下来,心里郁结的惆怅就发散了。怕碰见白荷,又回屋换了一身素衣,戴了顶帽子,帽沿压得很低。
庄龄也不求车夫跑得快,能到处转就行。堂皇的公馆,破烂的瓦屋,共处一城,纷纷掠过。在陋巷里,时而可见穿补巴衣服的夫妇,一起推豆腐,或扇着破蒲扇冲壳子的一家人,让庄龄感到一种市井温馨,更增加了几分漂零感。
一个斜挎粗白布大袋的娃娃,袋里是一扎报纸,手上还举着一张,跑得飞快,一路喊着:“看报看报,牛打死马,马打死牛!”
庄龄买报一看,牛、白两军开战了。看来,展金海是裹进了这场战事。真是糟糕透顶,战端一开,量无宁日!
仗一打就是几月,庄龄得不到展金海一封短简,一张纸条,真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但是展金海就是来信,也不知往哪里寄呀。
庄龄想到了营门,上次他不就是托岗哨转信的吗?庄龄去了军营,发现站岗的,竟然是跟着白荷在江边抓过他们的查班长手下一个兵,见了庄龄,眼鼓鼓地盯着。庄龄想,拐了!连军营都换了人,成了白军长的地盘。糟糕的是这个兵还认出了她,不用多久,白荷就会知道。
庄龄赶快回到租屋,收拾好行李,到轿行雇了一顶拱竿肩舆,直趋绵阳,找那痛她爱她的奶奶庄老太太去了。
庄龄到了家宅门前,大门紧闭,扣响门环,里面出来一个陌生的小娘子,问庄龄找谁。庄龄说找庄老太太。那女人说,啊,上山了。见庄龄没听懂,就说,庄老太已经过世了、归山了。
庄龄如五雷轰顶,又问原来的王管家。小娘子说,王管家倒是在,但已经不是管家了。看来你还不晓得,这宅院已经卖了,现在我们是主人。
一个暴烟子男人听见动静,也来到门前,正是原来的王管家,如今的宅主。依然叫庄龄一声小姐,让至厅堂,一脸悽然地告之,这家被庄于渊老太爷一根烟枪抽空了,最后坐吃山空,当尽卖光,老太太临终时,把宅院卖给了自己,不然治丧的钱还不知从哪里出呢。
庄龄泪如雨下,跟着王管家,一路哭到奶奶、爷爷坟头。想着二老的养育之恩,自己寸恩未报,他们已入黄泉。而今自己又无立锥之地,趴在坟头,又伤伤心心哭了好久。王管家说,小姐既无去处,不妨暂住老宅,毕竟我们还是有主仆之份。
庄龄回到老宅,宅中下人寥寥,且全换了新人。那小娘子原是娼户,现在成了王管家的新娘。两人对庄龄嘘寒问暖,倒还不错。庄龄茶饭无心,接连两天,都去哭坟,问奶奶家公,为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弃她而,让她在病榻前汤饼侍候的机会都没有点儿。
一个仆妇走来,正是幼时带过庄龄的范妈。范妈悄声告之,不是老爷老太不告诉你,而是王管家一手遮天,把消息都压住了,怕的是小姐回来,照顾老人,料理后事,自然也就继存了家产。就算钱抛撒完了,房子还该性庄,不该性王吧?老太太的治丧费,就要卖掉整个家宅吗?
庄龄如梦初醒,自己在省城读书,百事不管,才落到这个地步。遂和范妈一起,一一测算家宅、器具的价值,再请范妈把当初料理丧事的花销,统计汇总,中间的差额,少说在一万银元左右。庄龄一一写成文书,准备择日到绵阳州府,提起诉讼,索回家产。
王管家夫妻浑然不觉,仍然好饭好菜款待。晚间,还拿出绵州好酒,给庄龄消愁。庄龄饮了几杯,醉得人事不醒。
次日,光照窗棂。庄龄睁眼一看,窗棂花俏,房间更花俏,自己躺在绣花缎面铺盖的床上,床边有妖艳的梳妆镜,鼓凳也是加了花套的绣凳。庄龄以为做梦,触摸什么,都是实打实的,就更糊涂了。当真是一觉睡到了芙蓉国?
一个精精干干的半老徐娘进来,像熟识十年的老相识似的关切地问:“醒啦?饿没有?马上叫他们端一碗冰糖莲子羹来。”庄龄问这是哪里?老孃子说,你到了兰幽阁了。见庄龄懵懂,又说,就是绵州上等人才能来的花街雅舍。庄龄看看花窗外挂的红灯笼说:“就是挂红灯笼的地方?”老孃子说:“也可以这么说。”庄龄问:“我咋到了这里?”“一乘便轿,你就来了。那时候你还在好梦中,不忍打扰。”庄龄说:“那我走了。”“去哪里?”“我是成都新民小学的教师,要回去上课。”“你现在是我这里的姑娘,我是你的妈妈。姓鲜,你可以叫我鲜妈妈。”“我一不欠你,二没亏你,咋就成了你的姑娘?”“可是我给了送你来的那人一万块银元。”鲜妈妈说,实际上是给了一千元。
庄龄说:“我原来是那家大户人家的小姐,送我来的八成是我们原来的王管家,他凭什么奴才拿主子卖钱?”
“这我就管不着了。我付了钱,人就得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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