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19 09:01:18
大队长的肩窝像被铁钳钳住,他忍着痛,“我亲眼看见他狙杀了我的一名小队长。这名狙击手很狡猾,打完一枪就换位置,掷弹筒一直捕捉不到他。”
“带我去看尸体。”藤原冷野松开手。
九具尸体并排躺着,致命伤全在头上,被七六二步枪弹或穿孔或爆头。
牟田峻看一眼藤原冷野,他嘴唇紧绷,咬肌突起,眼里闪着摄人的亮光。
“应该是他干的。”牟田峻说。
藤原冷野转身离开,一言不发。
“喂——!你上哪去?”牟田峻瞪着藤原冷野的背影。
“睡觉——”
“睡觉……”
牟田峻匪夷所思地看向边上的大队长,大队长更是一脸茫然,他没听懂这俩人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混蛋!”牟田峻去追藤原冷野。和藤原冷野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搞不懂这人。
帐篷里一片黑暗,远处响着零星的枪声。
牟田峻睡得很沉,从去怒江西岸到现在他就没睡什么好觉。傍晚追到帐篷里,藤原冷野已经睡下,居然还打着小鼾,真是气人,牟田峻一赌气也睡下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一根枪管顶上了牟田峻的额头。金属冰冷的温度让牟田峻猛然醒转,两眼睁得像对铃铛。
“起来。”一个比黑暗更黑的身影在说话。
牟田峻猛地格开枪管,身体同时翻起,与那人近距离四目相对。那人是藤原冷野。
“永远不要再用枪管点我的头!”牟田峻低吼。
藤原冷野没理他,转身往帐篷外走,“带个掷弹筒。”
“混蛋!”牟田峻咒骂着看一眼腕上的夜光表,下半夜两点,一天里最黑的时候。
拉加苏高地被夜色剪出黑魆魆的山影,两个黑影隐在一丛灌木后面仔细观察。
“正斜面没有最佳阵位。”牟田峻说出自己的判断。
藤原冷野又转身走了,好像他是一个人在行动。
牟田峻紧走几步追上藤原冷野,“你应该学会尊重你的搭档。”
“不要高估自己。”藤原冷野面无表情。
牟田峻一下停住,“你是说我不配和你搭档?”
“不想跟着你可以回去。”藤原冷野脚步没停。
“你这个狂妄的混蛋!”牟田峻肺都要气炸了,“你要去哪?”
“进丛林。”
“那里没有路。”
“路是人开出来的——”
两个小时以后,牟田峻跟着藤原冷野迂回到拉加苏阵地侧面,虽然没能越过棱线,但这个位置相比正斜面已经隐蔽很多,射界也更为开阔。
藤原冷野身上脸上布满血痕,这是强行穿越丛林的代价,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从狗都钻不过的丛林里穿过去。牟田峻也好不到哪去,如果不是藤原冷野在前面开路,他走不到这里。藤原冷野在闷声不响地挖坑,身上那种沉默的坚忍让牟田峻心生敬意,强者永远敬重比他更强的人,他闷声不响地把藤原冷野挖出的新土用钢盔弄走。
土坑的大小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挖出的新土被谨慎地运进丛林隐藏,洞口四周再用杂草覆盖,看起来像没被动过。俩人进了土坑,头盔上的杂草伪装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一把只有半边伞骨的伞被仔细地绑上杂草放在面前,从正面看和其他草丛没有区别,既可用于遮挡伪装,又可用作枪架。这些繁琐而细致的准备工作都只为那关键的一枪,狙击手的交锋从枪口相对之前就已开始。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开始耐心地等待天亮,等待那个敌军狙击手的出现。
天边露出熹微的鱼肚白,天在欲亮未亮之际。拉加苏阵地的一切都笼在不甚清晰的暗青色里,带着一种沉寂的感伤。
一段交通壕里一个烟头一闪一闪,飘起的烟雾很快融入青色的晨雾。
“兄弟——你也来一根。”赵振华把一支烟用烟头点着,不由分说的塞到边上一个士兵的唇间,“烟是好东西,高兴的时候想抽,不高兴的时候也想抽……”
士兵靠坐在他边上,脸被曙色照得暗青,木然地叼着烟,木然地看着前方。是那个带烟却不抽烟的哨兵。
“都已经是老兵了,老兵就得有个老兵的样。我老家的人说:‘不抽不赌,一条老牛牯。’晓得什么是牛牯吗?”赵振华瞥一眼哨兵,哨兵还是沉默,“是被骟掉的公牛,就晓得闷头干活。人哪,一辈子不能只晓得往前奔,经常也得停下歇会,做点让自己舒心的事。好比抽烟,明明晓得伤肺,却还是得抽,就为图个舒心,不然活得多累。你说是不是?”
哨兵还是不吭声,嘴上的香烟挂着一截烟灰也不知道弹。
“算了,我也看出来了,就是想做头牛牯。”赵振华把哨兵嘴上的烟拿下来狠狠嘬两口,半截烟马上成了烟屁股,“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谁也改变不了谁,自己觉得好就好……”
赵振华拍拍哨兵的肩头站起身,“得去干活了,要能回来,咱俩接着聊。”
赵振华提着那杆春田步枪走向一线战壕,哨兵的头靠在坑壁上,像在望着他的背影,又像在望着别处。天色比刚才亮了很多,可哨兵的脸还是青色,他的瞳孔是散的,胸口有个弹孔,四周扩散出大片酱红色的血迹。他在头天阵亡,赵振华跟死人说了一夜的话。
没有下雨,地却是湿的。山里露水大,日夜温差也大,晨风一吹,寒意逼人。赵振华把橡胶布一半垫在身下一半裹在身上,步枪在地上架稳,枪口朝着山下。他左边贴着一块大石头作依托,右边是一线战壕,两翼安全,只需要注意正面。赵振华在等,等日军今天的第一轮进攻。他迫不及待地等着扣下扳机,等着射穿鬼子戴着头盔的头颅,等着看鲜血喷溅。有些债,只能用性命偿还。
日军的进攻阵地方向飘来阵阵饭香,混杂着炊烟的味道。赵振华感觉有些饿了。昨天傍晚哨兵在他怀里咽的气,伙夫候在边上巴巴地劝他吃饭,被他几拳砸得连滚带爬地跑了,现在想起倒有几分愧疚。中午看见伙夫给他盒烟。赵振华边想边在几个兜里摸。还有一块巧克力,他不太喜欢美国佬的这玩意,味道怪怪的,但吃了确实顶饿。
闻见饭香,牟田峻也感觉饿了,他把望远镜转向日军进攻阵地方向。几柱炊烟袅袅地消散进清晨的雾气里,排着队打饭的日军士兵相互推搡嬉闹,神情轻松愉快,好像一会等待他们的并不是残酷的攻坚战,这也许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次早饭。
“这些混蛋,居然还笑得出来。”牟田峻恨恨地骂。
“人活着是为什么?”藤原冷野问得既突然又奇怪。
牟田峻同样奇怪地看着他,“你经常想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因为人会思考。”
牟田峻盯着草茎上的一只蚂蚁想了一会,他吃不准藤原冷野是不是在骂他。
“人活着是为什么?”牟田峻回到刚才的问题。
“为了追寻快乐。你在面对敌人枪口的时候还会去追寻进食的快乐,他们也一样。”
“少佐不像个夺人性命的狙击手,倒像个思考人性的哲学家。”牟田峻的话一样听不出是赞是骂。
“顶尖的狙击手就必须比常人更懂得人性,不然死的就是你,而不是你的对手。”
藤原冷野过于冷静的话语让牟田峻头皮一阵发麻,藤原冷野想的这些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既庆幸又沮丧——庆幸藤原冷野一点点让他知道顶尖狙击手的行动和思考方式;沮丧自己和藤原冷野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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