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5-05 23:21:14
　　【接上，第七十章】“可是过不久你就不敢这么说了，你终究会发现你的好皮囊带给你的好处。”他无所谓地说着。
　　“你这是嫉妒吗？”我说。
　　“不是。”
　　“羡慕是嫉妒的另一种说法罢了。”我继续说。
　　“我也不羡慕。”
　　“其实你也用不着羡慕，你也照样有一具好皮囊。”
　　他这时“呼”地站起来，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说：“好了，好了，你已经说过N遍了，再说下去我的耳朵会起茧，成了聋子你也良心不安吧。”
　　而我完全不管他那一套，依旧不依不饶地往下说：“如果你肯放弃你那所谓艺术家的特立独行的气质，剪掉你那似长非长的头发，刮掉你的山羊胡子，脱掉你那身宽大而老气横秋的西装，那么大把的女人会对你一见钟情。”
　　我的声音越说越大，一种理所当然的说教口气。
　　他深吸一口气，作出一副强压怒气的神情反问我：“那还叫一见钟情吗？”
　　对于他的发怒我从来不放在心上，他一向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几番装腔作势后就一笑而过或是不了了之。对于大事尚且如此，何况我们经常闹的这种斗嘴的小事。

　　在我眼里，他就不是个有暴戾的人，他骨子里就有愿意忍让的美德，有绅士的风度。即使他将自己的外表搞成他所谓的艺术家的气质，但只要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就立刻会发现他内在气质散发的气息。
　　我倔强地大声说：“当然。”
　　他也提高嗓门嚷道：“那叫色情，说得难听点叫见色起淫心。”
　　我想了想，隐约觉得从某个角度来说不无道理，可是这道理真让我按照客观公正的逻辑往上追踪，其中必定有牵强附会的地方。
　　可我总是在当时找不到那个突破的点，没办法，在咬文嚼字上追本溯源，我是无论如何比不过诗人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时我做足了思想准备，在心里演练无数次，一旦和他理论起来，我就无端地陷入他的圈套里了。
　　不过他的理论多少还是有让我信服的地方，否则我不见得会愿意和他做无聊的磨嘴皮子的事。
　　事后我突然想他是不是对爱情太理想化了，非要撇开外表的诱惑而纯粹追求心灵的吸引和共鸣，所以才将自己搞成不伦不类的诗人气质。
　　不过我只是这么随便想想，再说我们当时纯粹是为斗嘴而瞎掰，根本不能算是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也没有就这事再去问他。
　　诗人曾给自己起了两个笔名，一个叫“海上”，一个叫“海舒”，他问我哪一个好些。我想了半天其实头脑里啥感觉也没有，只好敷衍说两个都好。

　　诗人说：“可我必须舍弃一个。”
　　我说：“那就海上吧，上海倒过来就行了，便于记忆，想忘都忘不了。"
　　他说：“要是选女人，你也选方便的吗？”
　　我说：“也许吧。”
　　“难道你不选自己喜欢的？”

　　我说：“我就喜欢方便的。”
　　他说但愿如此。
　　可是后来他并没有听取我的意见，而是用了“海舒”，至于他为什么要用“海舒”这两个字作笔名，或者说“海舒”在他心里有何种意义，我从来没有想过，因此也没有问及。
　　直到有一天他从十几层楼高的大厦上纵身一跳。我看了他的遗容，满身鲜血，扭曲的身体，眼睛睁得老大，西式寸头，头发很油亮，雪白的衬衫套着灰白色夹克，没有了山羊胡子。

　　看起来他那天经过精心的装扮，几乎算是改头换面，一洗从前的随意恢谐、松懈散漫。
　　然而我却是怀着恶心的情绪看完这一幕，然后伧惶地回到宿舍。
　　一进门看见地上到处都是被风吹散的白纸。我弓下身子一张一张地捡起来，发现每一张上都写着海子的那首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QingRen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想起他为自己取的两个笔名，我突然像明白点什么似的，而我手里一张张的写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的白纸竟像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意想起他，可是他的山羊胡子，宽大的西装以及他的那些胡言乱语总是时不时地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而每一次冒出来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对他骂道：“你就是个神经病，你就是个脑袋搭错线的家伙，干嘛要去死呢？死有什么好？活着才有幸福，活着才有希望。”
　　可是终于有那么一天，我感到对尘世的不胜其扰，我感到自身的疲惫和艰辛，并且这样的感觉无可排遣。于是在一个契机出现的时候，我站在十几层高的大楼上俯看尘世的一切，狂风吹得我腿脚发软。那一刻我清醒的认识到自身的怯懦，由此而萌生对他的敬意。
　　自从海舒海舒在跳楼之前不厌其烦地抄写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便老是去猜想他为什么写这首诗而不是别的什么诗，我记得他喜欢的诗人不独海子一个，他喜欢的诗也不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一首。
　　我不止一次地去吟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想从中探寻他跳楼的动机。可我越是吟颂，越是觉得这首诗的意境是难以捉摸的。
　　我的脑海里不由地出现海舒坐在宿舍的窗前的写字台前一遍遍地抄录《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这首诗唤起了他心灵的不平静，因而他倔强地与只抗衡，还是他想借这首诗来打消心里本已存在的焦躁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