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5-09 22:57:49
　　38
　　庄龄的失踪，令白荷很恼火。
　　白荷同庄龄打得火热的时候，萌生过要把庄龄接进白家门的念头。
　　两个女子在闺房胡混，白军长夫妇也有所耳闻，却拿白荷没办法，就睁只眼闭只眼。突然一天，白荷正南旗北对二老说，她要娶庄龄做妻，二老惊得目瞪口呆。
　　“疯了！”白军长对沈夫人说，“女人娶女人，笑煞天下人。白家祖坟里的弯弯木，是不是埋成阴阳颠倒了？”
　　沈夫人也觉得很荒唐，见白军长气得脸青面黑，就说，荷儿性如男娃，又少不更事，别跟她一般见识。
　　白军长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说，她暗耍女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明娶，简直浪翻天了！她不怕臊皮，我还要脸呢！有人巴不得我一屁股的丑闻，她这不是给人家送锅烟子，好抹黑我吗？
　　当两爷子面对面时，白荷发现素来骄纵、痛爱自己的白军长，变得无比陌生，向她瞪起牛卵似的眼睛说，想娶庄龄，万万不能：“你当自己是男人？可你是女的，却做起茄子开黄花，变了种的样子，且不说被天下人耻笑，这门亲事，能够生出一男半女、承继半点香烟吗？”
　　白荷说，成亲是我自己的事，我管他别人是啥表情。说到无后，白荷用低如蚊蚋之声说，沈妈妈不是也无后吗？
　　白军长骂声“放肆”，一巴掌甩得白荷退了半步，以前父亲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假打，这次够狠，不看镜子，就晓得脸上有五爪红印。“我看你是歪梱了，平时称王称霸。你是武则天吗？我看是耗子咬老鹰，差得远！就算是女王，人家也没有拿女人来睡荤瞌睡。女人接女人做婆娘，几千年都没听说过的怪鸡儿事，你想来开张？”白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白荷不死心，去学校、去好多地方，都找过庄龄，找不着，庄龄从人间蒸发了。白荷非常失意。
　　下来，白军长和夫人商量，该“打发”女儿了，嫁了人，就不会狐狸精放屁，怪里怪气了。
　　现成人选就有一个：本军的团长吴盛宗。
　　虽然吴过去拉过棚子，但川军中师长旅长，毕业于绿林大学、拉过棚子的还少了吗。就连东北王张大帅，以前还是胡子呢！吴盛宗自从归顺白耀武后，忠心耿耿，死心踏地的追随，不像有的土匪，像山上逮的猴子，野惯了，受不了正规军队管束，又返回绿林。吴盛宗像个职业军人的料，知道约束部队的匪气，要求部下当个舅子，像个舅子，当了国军，就要像个国军。打起仗来，岂止勇猛，简直是凶悍！身为团长，竟能脱掉外衣，赤裸上阵，一马当先，比打着军旗冲锋，还振奋士气。

　　以白荷那样的脾气，不是刚性十足的男人，降不住。在白耀武看来，这女子恐怕就服吴盛宗这剂药。
　　白荷自从走了庄龄，很失意，甚而可以说失恋。也找过几个女人来当肉垫子，包括和她一起在昌县时嗨过袍哥的曾幺妹，但比起庄龄，均索然无味。现在父亲提起独立团吴团长，将吴夸成真男人、铁汉子，白荷倒有点心动了，一直以来，都玩的是女人，倒很想见识一下猛男。
　　白军长晓得自己的女儿够烈，不能“隔口袋买猫”、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打算先把吴盛宗请到白公馆，让两人相相亲。
　　白荷不同意，说这样做，万一相不中，不好下台。倒不如她先悄悄去独立团看看。

　　刚好白部又招安了一支股匪，安排连以上军官去独立团参观，白军长就让白荷穿上军装，混在这群人里一起去。
　　进了独立团营房，一片喊杀之声。较场里，一支连队分为两队，手持木枪作对练拼剌，练的都是真钢。有的人脸上被拄了枪头，起了青头疱，还在那里嗷嗷怪叫地拼杀。一个兵的木枪断了，连长没喊停，那手持断枪的兵，就用半截枪打斗，对方还挨了一枪托。值星官介绍说，我们很少练立正稍息、走队形那一套，这些练来观看、检阅时打台面的东西，当然也要，但能对付就行了。要害还是实战本领。团长讲了，军队不是卖打药的，不能练花架子。

　　较场上练得起劲，角落处的木桩上却绑着十来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军官，也不知犯了哪条军纪。
　　正说着，蓦闻“敬礼”之声，一栋小楼里走出来个目光凌厉的矮子军官。值星官对参观的人说：“吴团长来迎接各位了！”
　　吴团长声如洪钟地说着“欢迎欢迎”，各位都是有履历、见过世面的人，肯给面子来本团指导，发现漏眼，千万不要“侒起”啊。有个营职参观者悄声对同伴耳语：“当年的‘娃娃儿’当了官，脑壳上插了野鸡翎子，还真的像回事了！”
　　白荷一见吴盛宗，就觉得像是那位钻过自己深边子床的土匪，因为长壮实了，原来那猴相，就变了，一时不敢认。但那喉音隆隆的声音是没变的，多看一阵，就更加确信了。原来父亲要自己嫁的，是这么一个人！要看上他，早就看上了，哪等得到现在？
　　吴团长向参观者介绍，练剌杀的蒲教官，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回川不久的，这一套，都是日本步兵操典中的制式训练。日本军人的拼剌功夫，是很不错的，部队要学，就学上乘的。只有一点不学，日军拼剌时，都要从枪里退弹，这样岩板，脑壳一根筋，不可取。我们使用实枪拼剌，都不退弹。
　　忽然间，一个练拼剌的兵身上掉下根短棒，向对方做了个叫停手势，捡起掉地的短棒，再接着舞木枪。参观队里，有人发出笑声：“他凶哟，还是个双枪兵！”
　　拼剌演练结束，值星官见团长亲临，就跑步上来敬礼，声调铿锵地报出连队序列：“报告团长，演练结束，请示下！”

　　吴盛宗看看较场坝上别的进行射击、投弹等训练的连队，说了声：“吹全团集合号！”
　　短短时间，上千人马整队完毕。吴盛宗站上一张桌子：“今天兄弟部队的官长来参观指导，我没有通知大家，为啥？要拿真东西出来看。平时是松包，今天我就让人家看松包，不来假场合。好在今天大家都练得认真，拿出了真钢，值得赞扬。吃得苦中苦，方为兵中兵！打铁就要自身硬，打仗就要真本领。你硬，你就是个鎯头；你软，你就是个欺头。战场上，不认天王老子，只认哪个强悍。战场是强者的天堂，松包的地狱。练兵的时候，舍不得流汗的，那是哄自己。流汗流得哗啦啦的，到时候枪子见你都要绕个弯。”场下官兵听到此处，发出了笑声。

　　吴盛宗喊了声“祖二娃，出列”，只见那个打断了木枪，还在拼枪托的兵走出队列，站到了吴团长身边。吴盛宗说：“祖二娃今天的表现，我要给他打高分。这种打断牙齿还在咬，打断木枪还在拼的劲仗，了不起！是条硬汉，是活榜样，是我团的骄傲。全团的兵都像这样，天垮下来我睡得着觉！因为我们练出了虎狼之师！祖二娃，我问你，这样亡命地练，是为我这当团长的练的吗？”祖二娃中气十足地大声回答：“为了打胜仗，为了战时少流血，”说着盯一眼吴盛宗：“也为了不给团长丢脸！”

　　吴盛宗叫了声好，说军人就该有这种血性，又叫：“袁包子，出列”。
　　袁包子就是对剌时，掉了根短棒在地下的那个兵。吴盛宗让他把那短棒高高举起，给大家看，是支大烟枪。吴盛宗对站在前排的蒲教官说：“蒲教官，你是从日本回来的，请上来给大家说说，日本军人在体质上和我们的士兵，有啥不同？”
　　蒲教官转过身对大家说：“日本兵个子普遍都矮，一般是一米五六的个头，比我们的兵，要矮上约十公分。但是他们都比较强壮，比我们的兵，体重恐怕要多二十斤。”
　　“日本士兵是很敦笃的，我们的兵和别人相比，像是虚哥。这是咋搞的呀？都是鸦片害的。记不得是哪个部队了，战场上不摆开烟盘子烧几口大烟，跑都跑不动。这样的‘双枪兵’，能够打仗吗？”吴盛宗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
　　“不能！”全场齐声回答。
　　“不瞒大家说，我过去也是烧鸦片的瘾客，关键时刻不烧几口，软起来像个娘娘身，到处都有过不去的沟，爬不上的坎。结果是把自己捆起戒，才把毒性撵了。当了军人，要得身板板不糟不朽，就要把烟枪搁倒，毒瘾戒断，还自己一个硬肘，作一个军中的硬汉。袁包子，你带起烟枪练拼剌，烟枪掉了，对手停下等你捡，战场上，敌人也会这样停下来等你捡烟枪吗？你今天当着全团官兵说说，烟瘾咋样戒，唵？”

　　袁包子说：“也像团长一样，绑起戒。”
　　吴盛宗让全团官兵，还在烧大烟的举手，有几十只手参差地举起。吴盛宗说：“你们是不是陪陪袁包子，跟他一起戒。”烧烟的军士自知理亏，愿意一起绑。
　　“择三不如现二，”吴盛宗下令将操场边捆着的一溜人都解了，腾出的柱柱，正好绑袁包子等人。柱头不够，操场周围的大树，都用来捆。
　　吴盛宗说，捆你们，是为你们好，不要好绳子搓反了，以为整你们。戒烟不容易，要当成一场仗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