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蝴蝶小姐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的情人，蝴蝶别院的大门比以往往闭得更紧，谨慎维护着一个别居女人应有的贞节和尊严。
　　没完没了的祈祷终于引起上天的注意。是夜，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躺在炕上睡不着觉的有经验的老农跑出来望天，欣喜地预测到这将是天公最后一怒。城墙边供来往行旅饮茶喝凉水的亭子下，两辆马车静静地停在此处，马是久经训练的良驹，在电闪雷鸣中一动不动，稳稳站立着。
　　电光一闪，远处一行人影出现在苍白的天地间，马车里有人道：“来了。”紧接着“哗啦啦”的雷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庄蝴蝶小姐坐在第一辆马车上。
　　秦三一上来就毛手毛脚，庄蝴蝶轻轻推开他，笑道：“又脏又臭的，离我远点。”看似谑笑，语气却严肃的不容置辩。

　　两人沉默了片刻，庄蝴蝶问道：“周虎呢？杀了没有？”
　　“杀了。”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杀他？”庄小姐压低声音问道。
　　“你要兄弟们死心塌地跟着我。”
　　“正是，杀了朝廷命官，谁也不能走回头路了。”庄蝴蝶道，“当今天子昏暗，宠信宦官，文臣无经济之策，武将无效命之忠，区区一个王一氓，朝廷多年来拿他没有办法，反让他日渐坐大。如今朝廷弃边防于不顾，尽调西北精兵征剿王一氓，足见已到油尽灯枯之时，如不出我所料，一年之内，天下必定大乱，将是英雄用武之时。三哥，你当明白我的意思，谋定而后动，先去氓山躲一阵子，以待天时。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上路吧。”

　　“你不去？”
　　“三哥，我若一走，此事势必牵扯到我父母，再说，你们杀了朝廷命官，犯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走了，你和你这帮兄弟的父母家人谁来照料？”
　　秦三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庄蝴蝶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三哥，你放心，他们几个的家人我早已接至别院，为防打草惊蛇，老父和大哥、二哥我今夜才令老金去请，想必这时也已接过去了。有我在，谅也出不了什么事，你放心走好了。”
　　秦三听她称呼亲切，眼泪不禁流出，伸臂紧紧把她搂在怀中道：“我秦三何德何能，上天竟把你赐给我！”
　　庄蝴蝶抚摸着他的头发道：“三哥，你记着，我庄蝴蝶自从跟了你，这辈子决不会再跟第二个男人，希望你不要负了我一番心意。”说着，轻轻推开秦三道：“只要你心里有我，将来你我有的是缠绵的时候，走吧。”
　　守城门的士兵早已买通，马车在深夜的暴雨中载着秦三几个，载着希望，驶向无尽的黑暗。
　　日期：2015-08-29 00:03:34

　　不可靠的下人们在秦三被捕的第二天就全部打发了。
　　老秦一家住在蝴蝶别院不敢露头，二嫂生平第一次住如此华屋，又打心眼里害怕庄小姐，凛惧之下变得非常低调，偶尔要骂秦二也只敢把耳朵揪近唇边低声训斥，湿气难除，秦二因此得了外耳道炎。
　　庄蝴蝶见柳霜儿美丽娴静成熟，又兼两人有相同经历，很是喜欢，一天到晚拉着她说话，没几日，连晚上也离不开她，夜夜联床共语，冷落了秦大哥，好在我们秦大哥也非急色之人。
　　唯一出了问题的是秦老屁，一来担心老三出事，二来不能编织手工产品聊遣老怀，接过来第三日上竟大病一场。蝴蝶别院有的是人参灵芝等名贵药品，调理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好过来，只是自此之后有些痴呆，动不动就发呓症，把年轻时听的一些小曲从记忆深处找出来，想起来就随着曲中人物的情感路线声色并茂地表演一会儿。
　　周虎大人喜欢裸睡，那夜轰隆隆的雷声扰得他睡不稳，每次刚睡下一小会便要心神不宁地光着屁股去起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听见“嗒”的一声火石响，好像有人点亮了油灯，他迷迷糊糊问道：“谁？”听见床边有人道：“我。”周虎一惊，张开眼就看到那日公堂上看到的眼神，他想坐起，但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劲，然后他看见秦三的笑容，感觉生命正离开他的躯体向虚无中飘去。这时，他忽然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那是看着死人的眼神，在他宣判秦三死刑的那一刻。他在秦三眼中已是个死人了。

　　日期：2015-08-29 15:26:19
　　第三十七章
　　周虎大人那几日既没公事，晚上又睡不好，早晨睡懒觉自然成了第一要务。早饭过后换班的狱卒才发现大牢被劫，两名同事和所有犯人一齐消失，监牢距衙门有段路程，气喘吁吁跑过去，又费了好大劲才敲开县衙大门，县衙今天是老胡和王麻子当值，慢吞吞地开门骂道：“大清早的，报丧似的敲什么敲。”
　　没想到一语成讖。
　　随周大人来弘农的小妾骂骂咧咧地刚扭着屁股走进周大人寝室就发出一声尖叫，老胡心头一跳，不顾尊卑冲了进去，周大人平静地躺在床上，脖颈上的血已流干，伤口“咕嘟嘟”吹着气泡；流下来的血顺着砖缝打出一个个猩红的格子，方正又有激情，恰似周大人生前的为政为人；大部分血则聚积在门槛内人们进进出出踩成的低洼处，黏糊糊的，上面结着一层颜色稍重的血皮，有点像屠户孟开家的猪血池，里面还浸着几只淹死的苍蝇。

　　舞阳郡守钱公惟才先前闻得周虎押了秦三，心下就惴惴不安，生怕秦三揭出他以前的丑事，今日收得快报，心下顿安，但治下出此大事，不容钱郡守不闻不问，遂亲自赶去弘农处理此事，久雨初晴，一路心情舒畅。
　　天气潮热，周虎放不得，去时尸体已入了棺榇，钉得严实。惟才公非要开棺验尸，周家人不敢违拗，小妾凑近一看周虎有些浮肿的脸，急于在有德长者前表达哀恸，扑上去大嚎，心中却暗自庆幸这几天正好来红，没和老爷一屋同眠。
　　惟才公来到棺材边上看看，捂住口呕了一下，幸亏强生生憋住，才没吐到周虎干净的新衣服上，掉头就向外走，命令随行前来的仵作仔细验尸，经过门口血滩时老当益壮，灵敏一跳而过。
　　小妾不能见老爷的身体被人拿刀划来割去，哭了两声，也走出外面，纤手挼了一片花瓣拐过廊角，见钱郡守正在调弄那只绿鹦鹉，跪下泣道：“求郡守大人为小女子作主。”
　　惟才公见此女有几分姿色，便正色问她今年芳龄几何？几时嫁给周大人的？周大人的原配夫人为何没同来弘农陪周大人上任？事发之晚为何周大人一人独宿？前几个问题小妾一一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却不好意思说，抬头看了一眼，见郡守公神态坚决，必欲尽知详情而后快，遂低头抿嘴羞笑道：“这几日小女子恰巧身体不适，所以晚上不能陪老爷。”
　　钱郡守假作没听懂，胡七八糟又乱问了一气，扯了些闲话。不一时，仵作已验尸完毕，认定周虎大人伤于某种短而尖的利刃，并推断说这种利刃的主要作用是用来屠宰牲口的。
　　惟才公命老胡带弘农众衙役去召捕本县所有屠户，自己则携周虎全家上下前往大牢研究劫狱一案，小妾代周家众人跪求，认为大伙一起陪同去大牢无甚意义，况周虎尸首孤独，亦需有人留下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