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苏醒》
第6节

作者: 怀旧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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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8-4-11 8:52:20
  4.
  跨过连接露天浴场和景区的小拱桥,欧阳漓看到了那座船型木质小楼。小楼被高大茂盛的树木掩映,在夜色下显得十分幽静。
  欧阳漓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在宾馆的房间收拾停当,顺便将纷乱的情绪梳理了一下。32年来,她第一次正式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约会,心底微微泛起的涟漪,需要做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压得住。她暗自在心底划出了一条线——无论这个叫季汉宇的男人使出什么招数,她都只当作是一次友好的闲谈,仅此而已。
  她终于上了楼。季汉宇已经站在楼梯旁迎她了。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T恤,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看起来很松软的白色旅游鞋。“我找了间安静的屋子,”他微笑着说,“但我还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所以什么也没点。你看,喝点什么?”
  “茶吧,我喜欢喝绿茶。”欧阳漓跟在他的后面,夜风送来了一种陌生而带有诱惑力的味道,是那种汗珠尚未干透时被毛孔里的热气所驱散的那种味,确切地说,只有经常锻炼的肌肉排出的汗,才具有这种功能。
  “太好了,”季汉宇轻轻地推开了一扇门,请欧阳漓坐下,“我也喜欢喝绿茶,每次出海时都要带上几斤。”
  欧阳漓坐下,扫了一眼房间。房间不足十平方米,装修极为古朴,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一个六棱的灯笼罩垂在暗红色茶桌的上方,使白炽灯的灯光看起来有些朦胧。小窗开着,窗外是静谧的夜,正有清风徐徐送入。
  服务小姐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满了茶具、茶叶和水。季汉宇似乎很在行地接过器具和水壶,专心地将茶叶放进圆肚茶壶,然后倒进少许开水,对服务员说:“我们自己来吧,需要时再叫你。”服务员鞠了一躬,出去后轻轻地带上门。

日期:2008-4-11 8:54:53
  欧阳漓静静地看着季汉宇做化学试验似的慢慢地沏着茶,没有说话。略微紧张的情绪在安静的环境里渐渐缓解。看来,面前这个专注的男人并没有什么邪念。她放松了。
  “感谢你能来。”季汉宇终于开口了,“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能在陌生的地方遇到你,是我的荣幸。”
  “明天就要走?”欧阳漓心底闪过一丝失落,“是去远航吗?”
  “是的。”季汉宇说,“我出来已经两周了,公司催促我上船,因为我们的船每在港口停靠一天,损失就在六位数以上。”
  “看来,你在你们公司很重要啊,”欧阳漓说,“请问你在船上是做什么的?”
  “船长。”季汉宇说,“油船的船长。”
  “哦,”欧阳漓说,“船长的权力很大吗?我看过一些国外的影片,船长好像可以带枪,在船上可以枪毙人的。”
  “哈哈,”季汉宇笑了,“那是过去。现在的船长,无非是船上的管理者,高级船员而已,都是打工的。”
  “现在的船是不是很大啊?我可只坐过长江里的船,感觉只有轻微的晃动。”欧阳漓好奇地问,“我看过《泰坦尼克号》,那船够大了吧?”
  “泰坦尼克号载重量是四万六千吨,在当时是世界上的巨无霸了。可是在今天,就算不了什么,比方说油轮,就有几十万吨的,甲板就比足球场大得多。”
  “那你开的船有多大?”欧阳漓歪了歪头。
  “三十万吨。”季汉宇说。“不过,再大的船在海上也不过是一粒漂移的药丸罢了,遇到大风浪,特别是涌,也会发生剧烈的震动,通常会令人呕吐,很难受的。而且,我们在船上往往一呆就是几个月,大家将所有的故事都讲完了,寂寞得令人发疯。”
  “但是,驾驶着巨轮远渡万里重洋,摆脱了陆地上的束缚,不能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吧?”欧阳漓又说。
  “那是当然。”季汉宇见她来了点兴致,担心她会因话题的无趣而又一次进入尴尬,赶紧在脑海里搜寻能够令她感兴趣的东西。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愿意不断重复回忆的话题。“当然还是有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比方说一只鸟……”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一只鸟?”欧阳漓果然上当了,“我听说过一只鸟能够撞坏飞机,难道一只鸟也能损坏大船?”
  季汉宇笑了。但瞬间他又锁起了眉头,一种伤感的神情爬上眉梢:“航行这么多年,只有一次,也只有一只鸟,至今让我难以忘记。它是精灵,是勇士,更是难得的伴侣。很多时候,我疲倦了,累了,但我只要想到它,就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我……你想听听这只海鸟的故事吗?”
  “当然愿意。”欧阳漓被他突然转变的情绪所感染了,她将右肘支撑在桌面上,托起了脸,像一个迫切地想知道故事结尾的小女孩。

日期:2008-4-11 8:56:53
  “五年前,我们从纽约返航到上海。这段超过一万海里的航程,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像这种远程航线,最熬人。大约是启航后第七天,我在甲板上检查工作,突然,我看到了一只小海鸟,跟着船疲惫地飞。在茫茫的大海上,它孤独极了,身边没有同伴,海风又很大,好几次它都快追不上我们的船了。我听老船员讲,有一种海鸟是海底的精灵变的,它们从不离开大海,也不停下来休息,只是努力地飞。如果一只鸟飞得倦了,另一只鸟就会将它背在背上继续飞,直到双双跌落海里……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但这种传说使我敬仰它们。我站在甲板上,努力地向它招手。那只海鸟真的飞不动了,它看见了我,但它可能很害怕,试图几次落在船上,可是仍然没有落下来。我扶着船舷,一直伸长了手臂,等待它的信任,等待它能够降落。终于,在挣扎了几次之后,它俯冲下来,准确地落在我的手掌上。
  “它真的美极了,雪白的绒毛,头顶到脖子的部分是浅黄色的,蓝色的嘴很尖,像一把火钳,翅膀和尾巴都是蓝色的羽毛。不过它太小了,身体瑟瑟发抖。或许是因为它将自己交给了人类,不知道人类会不会伤害它吧。我轻轻地抚着它的羽毛,将它带回舱里,给了它两条小鱼。它‘叽咕’地叫了几声,那凸起的圆眼睛里,似乎有了亮色。它实在太虚弱了,在确定我不会伤害它之后,它就将身子放心地躺下了。
  “第二天,它又可以飞了。不过它仍然飞不高,在甲板上试飞,有时飞到驾驶台上,但没有离开船。虽然,我的同事们突然见到了这个精灵,都争着喂它,它还是不太信任他们,只是在吃完食后,就飞到我的肩膀上。
  “在此之前我从未接触过小鸟,但那次航程让我体会到了小动物的可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它几乎形影不离。它似乎很懂事,在我工作时,它就静静地呆在一边,特别是我在驾驶台工作时,它就在舱外的铁栏上站着,似乎知道那个地方不能擅自进入。不过在我的办公室里,它偶尔还是很调皮,用尖尖的嘴笨拙地翻动着我的笔记本。有时,无聊的我会同它说上几句,它只是歪着头听,偶尔咕咕地叫几声以示应答。然而更多的时候,它还是愿意到舱外去,在海风中翻动着身姿,表演它精彩绝伦的飞行技巧。

日期:2008-4-11 8:59:29
  “日子一天天地过。终于,我们的船要靠港了,陆地已经清晰的出现在眼前。我与同事们商量,还是决定将它放回大自然去,它属于大海。于是,在那个艳阳高照的中午,船即将靠港时,我开始狠心地赶它。它经不住我们的吆喝,开始飞了起来。然而,它只是飞了几丈高,又熟练地落在我的肩头,黄色的眼珠流露出一种依恋。我心里一片茫然,但我的职责让我不能与一只小鸟纠缠下去,我只得狠心撵它。它飞走又回来,回来又飞走,如此反复。最后,我只得把它放在手心,用我的脸贴在它柔软的羽毛上,我能感觉它的身体在颤动……就在我再次犹豫是否将它留下时,它突然一声哀鸣,飞向空中,然后在我的头顶了转了几圈,沿着航迹直飞向海的深处,很快就看不见了……”
  欧阳漓听得入了神。在季汉宇讲完的几分钟内,她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故事里。“那……后来呢?”她问。
  “没有后来。”季汉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这只鸟,也没有再碰到过类似的事情。但这只鸟,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特别是我与它分别的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自己和它,都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我只得将这种铭心的感受记录下来。后来在朋友的建议下,我写了个短文,发表在南洋的一家华文晚报上。”
  “什么题目?”欧阳漓问。
  “《恨别鸟惊心》。”季汉宇发现,欧阳漓黑亮的眼眸闪了一下。
  “嗯,”欧阳漓若有所思,“借用古诗描述自己的心境,再合适不过了。其实,人也好,鸟也好,都是这个世间孤独的载体。能够有缘相聚,同舟共济,已经足够了,你还想奢求什么呢?分别,无论对于人还是鸟,都是早晚的事。重要的是那个过程,在生命中驻留了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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