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说:“你便秘了。”
于是我一个人躲进茅厕,使出吃奶的力气——其实我并不知道吃奶的力气究竟多大,我的知识大多来自小人书,用于表达时难免力不从心。而大师兄曾说过,吃奶其实一点都不费力。说这话时,他的表情生动饱满,极具说服力,这就是恋爱经验丰富的优势所在。
便秘这玩意还真不好对付,前一任皇上就是栽在它手里,憋得满脸通红的我想起了学象棋时师父教的运气之法,开始尝试着调动体内真气去疏通拥堵部位。但这显然不是气的问题,无论我怎么努力,该出来的死活不出来,不该出来的倒蜂拥而至——十几只红头苍蝇嗡嗡地喊着口号,在空中布好进攻阵势,高高低低,将我围在当中。从彪悍的体型上可以认出,它们正是三师兄豢养的宠物蝇,换作平时,也许我会认为它们是想表示亲昵,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空间,我更相信它们是在对我的便秘感到幸灾乐祸。
我心烦意乱,奋力挥动胳膊驱赶它们。有几只苍蝇被甩到墙壁上,噗噗作响,竟不退缩,摇晃着继续来袭。如此反复数次,我不得不中断屙屎,猛地一提裤子,怒骂道:“该死的苍蝇!”心中狠狠想着把它们一只只捏扁的样子。
诡异的事出现了。
嗡嗡声骤停,所有的苍蝇同时在空中定了一定,旋即噗噗噗尽数坠落在地,一动不动。
我穿好裤子,蹲下去用树叶夹起一只苍蝇细瞧,不禁大吃一惊,它的翅膀粘在一起,浑身血肉模糊,干瘪得像一片瓜籽壳,跟我刚才脑海中弄死它的情形一模一样。
“噫!好恶心!”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这声音着实干净好听。我抬头一看,竹门上探出颗小脑袋,是位姑娘。她瞪着黑珍珠般的眸子,像一只好奇的小松鼠,细嫩修长的手指调皮地捏着光洁的鼻子,两腮跟去了壳的荔枝一样圆润饱满,嘴角牵出浅浅梨涡,快乐和善意便荡漾开来,在满目秋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温暖。
不能多看,我已羞红了脸,忙转身道:“不许看!”
她轻轻嘁了一声:“大惊小怪,本姑娘什么没见过。”
我推开竹门,才看清她的全貌,十七八岁模样,比我略低半头,黑漆漆的头发向左右撇开两截小辫,线条柔和的脸蛋白里透红,凹凸有致的身段似山泉蜿蜒流淌,脚上穿着一双简单编织的草鞋,腰间别着一柄短剑,剑鞘色泽暗淡,粉红的纱衫和翠绿的短裙相得益彰,衬得那露出的肌肤更似新剥的鲜菱。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叶无心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跟这姑娘一比,她简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女子。
师父说过,世间之事冥冥中自有定数。如果不是这群苍蝇捣乱打断了我屙屎,那么我只能以一个便秘者的姿态出现在这位姑娘的面前,第一印象十分不堪;如果这姑娘是叶无心,那么她可能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就扬长而去;如果这姑娘刚才没有冲我微笑,那么我会害羞地穿戴整齐,然后像个小偷一样低头走开;如果她的模样没有让我心荡神驰,那么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然而,我开口了:你是谁?
她说:丫头。
我换个问法:你叫什么?
她说:丫头。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嗯,大家叫你什么?
她说:死丫头。
“原来你姓史。”
“是死活的死,她们都这么叫,你叫什么?”
“沙步奇。”
“怎么听着像狗的名字。”
“我爹姓沙,我娘姓步,我还有个道名,求惢。”
“哦,那就叫你沙沙。”
“又不是女人,叫我小沙吧。”
“行,小傻瓜。”
“是小沙,没有瓜。”
“知道了,小傻瓜。”
我只好换个话题:你是哪儿人?
“醉烟坊,去过吗?”
“哦,我听师父说过,钱是一种负担,男人们有了钱,就会去醉烟坊减轻负担。”
“不一定,很多没钱的武林高手和奶油小生在那里也很受欢迎,”丫头打量着我,“你难道没去过?”
“我一直住在这山里。”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近二十年的生活原来如此单调贫乏,说出口完全没有爆发力。
“那我们一起私奔吧。”丫头的话就明显充满爆发力。
如此豪情四射的提议从一位这么标致的姑娘嘴里毫无预兆地蹦出的时候,我刚上完厕所,一身臭气,天空万里无云,林中阳光美好,四周蜂蝶翻飞。这些蝴蝶长着好多对翅膀,层层叠叠,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颜色,尾部还拖着长长的淡紫色须状物,我从未见过。两只肥嘟嘟的小鸟落在一旁的桂花树上,压得枝条轻轻点头,香蕊纷落,它们的羽毛像雨后的彩虹一样绚烂。一只呆头呆脑的松鼠一个筋斗从叶间翻跃而出,走走停停地经过我面前,消失在草丛里。
这一切显然暗示着什么,师父也说过,机会是稍纵即逝的。最重要的是丫头的这个提议给我一种全身筋脉通畅甚至连便秘都迎刃而解的快感,我当然毫不犹豫答应了。
身为一名当选过“道德模范”的好孩子,我觉得礼数不应忽略:“稍等,我去和师父说一声。”
丫头反问道:“说出去那还叫私奔吗?”
有道理!于是我跟着丫头朝山下一路飞奔一路欢叫,像两只乘风破空刺向水面的雎鸠,关关和鸣,那些奇异的蝴蝶始终如影随形地盘绕在我们头顶,似一簇巨大的花环,妙不可言。秋色满山,凉风呼啸,山下一马平川,一条大江横亘其间,两岸千舟荡波,鳞次栉比,美不胜收。
江湖,我来也!
嘣!喀喇喇!哎哟!
仿佛撞上了一块硕大的肥肉,我整个人飘上半空,往回飞出十余丈,呼啦啦压倒一大片细竹,溅起漫天落叶。
我支起身子,使劲摇了摇脑袋,回顾着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丫头的俏脸在我眼前摇晃,讶异的声音在我耳畔游荡:“咦,你被自己的内功震到了吗?”
我指着前方,困惑不已:“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山上呆了十多个春秋,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无比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来去自如,何况现在眼前也根本没看见有什么挡路之物。
我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向前挪动,大约走出二三十步,触到一层细软清凉的薄膜,光滑而富有弹性。这层膜很古怪,肉眼看不见,手指戳不破,上下左右也摸不着边,宛如一块无色无形的巨大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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