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突然把印石平举头顶,“柝”的松手,那石头一下子就落了下去,一众看客全没想到,条件反射似的伸长脖子目瞪口呆。佟老板“啊”的一声,弹簧一般射到老刘前面,双手去抓,可是任他反映再快,也块不过自由落体。印石还是掉到了地毯上,扭曲着弹了五寸高,又歪斜着滚到老刘脚旁。老刘没有理会摊在脚下的佟老板,捡起印石,在衣服大襟上擦了擦,坐下来伸手端起茶杯用烫烫的茶水冲洗印石。一杯茶水用尽,地毯上已经湮湿了一片。老刘对佟老板喝了一声:“再冲一杯刚才那样的酽茶来!”
佟老板屁颠儿屁颠儿的进了内堂,转瞬就端了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出来,恭恭敬敬的放到老刘面前的桌子上。老刘闭着眼运气似的自己嘀咕半天,觑了一下茶杯,转而又闭上眼,老僧入定一般不声不响。众人早被老刘给吓住了,只是怔怔的看。就见老刘把印石用两个手指夹住,不瞧不看的向右前方“唰”的弹出,印石不偏不斜的“啵”一声落入茶杯里。众人“哎呀”的叫了起来,其中一人大张着嘴说:“弹指神通啊!”
老刘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象牙箸,在杯子里来回夹着那方印石,象从菜盘里夹菜,象从饭碗里夹饭,反复多次,又借着水的折射端详印石身上的花纹。把印石夹出放到桌上,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块麂皮来,那麂皮吸水最是厉害,老刘用麂皮擦了没几下,印石上的水气就被楷拭殆尽,印石少了水分,不再是原来的鸡血红,变成了紫色,在射灯的照耀下,缤纷夺目,光彩照人!老刘这时候却端起茶杯,把热热的茶水一饮而进,把印石放到紫檀盒子顶上,张开嘴“扑”的一下,把满口的茶水喷到印石和檀木上——印石又恢复了以前的鲜红,而紫檀木也由暗紫变成了艳红,两件宝贝相得益彰,璀璨夺目,众人连出气都忘记了。
老刘抹抹头上的汗,坐下喘气。佟老板低眉顺目的说:“老弟,你是先歇歇呢还是给大家说说?”
老刘扫了一眼众人:“要不我就说说?”
大家一片迎合之声:“请讲请讲。”
老刘接过那女孩子递过来的新茶,吸溜溜吹了一口茶叶的浮抹,不紧不慢的开口了:“佟老板,兄弟说句真话,别惹你不高兴,你的200万白扔了——鸡血石是真,光绪印是假!”
佟老板惊得眼睛都凸出来了:“当真么?”
老刘不温不火的点点头:“千真万确,佟老板。我刚才用茶水浸泡了这石头,凡是鸡血石都具有很强的吸水性;把水吸足后,因为水分充足,渗透到石头的缝隙中,引起它里面花纹的反射,颜色就开始改变。而麂皮却是各种石头的天敌,不论宝石啊、猫眼啊、赭黄啊、青天玉啊,还有这鸡血石,沾水后只要这麂皮子一过,立马露出本来面目。所以您这石头千真万确是真正的寿光鸡血石!但是您看见没?我用舌头舔它的凉湿度,用嘴咂摸它的土腥味,如果真实几百年前的石头,它会性情温凉平和,舌头的感觉是光滑细腻不涩不滞,就象舔着厚实的毛玻璃;而这块石头给我的感觉却是沾舌头,舔不动,因为它出见天日的时间太短,不管如何做假,石头是不会骗人的——起码骗不到我!因为开采晚,得天地精华少的缘故,石头本身吸收的尘世间的尘土味淡一些,所以在我的舌头上分别很大!我给您下个断语,您这石头是50年代的,原来应该还有什么什么刻字,是近两年被仿古的高手把原来的印字磨掉,精心做成了如今的摸样——佟老板,您买的是赝品!”
佟老板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也许是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了。一众看客在那里交头接耳不亦乐乎。
老刘继续他的话:“大清朝自顺治皇帝进关,就传下来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位皇帝自打被立为太子就要有一方印章,主要是用来向皇帝上奏秘密条陈,向下面传达命令。康熙的小印是‘体元主人’,雍正在府邸的时候因为宠信佛教,称作‘澄心居士’,登极后改为‘四方主人’,乾隆是‘修养斋主’,嘉庆是‘归一主人’,等等不一而足。据我所知,光绪皇帝的小印确实是‘率性主人’四字,但是1852年光绪跟着慈禧仓皇出逃时,这小印就没有带出来,被一个上书房的掌管太监偷出紫禁城,卖到了琉璃厂。被当时琉璃厂‘荣宝斋’老板直隶沧州人张若增花白银七千两买下,珍藏家中,誉为镇店之宝!后来展到了袁世凯手里,他当皇帝没几天就张勋和蔡鄂赶下台,活活气死,这印就到了他的公子袁克定手里。袁克定为讨好当时一个京剧名伶,把印送给女优,不知下落。”
老刘喝一口茶,环顾四周:“后来冯玉祥、曹琨得到了。再后来到了张作霖手里。张大帅被日本人炸死,张学良继承过来,想必是带到台湾和美国去了。恕我直言佟老板,您的身份和地位还没有到有资格收藏它的境界。这国宝级的东西啊,不是任人就能到手养性的!好比过去的大户人家,喜欢在门口摆一对石狮子,可以压住自家的风水;小户人家就不行了,摆狮子是要有灾祸的。从这个角度上讲,您没有是福啊!”
我没有和老刘问那个佟老板后来怎么样了,老刘也没有和我讲。我虚心的和老刘学习浩如烟海的文玩知识和学问,我郑重其事的叫他老师,但是老刘总是严肃的让我称呼他老刘。他说:“我要是让你叫我一声老师,你就是我的学生了,我就得在你身上有一份责任和义务。我这人很自私,不想有多余的负累。咱俩这样也蛮好的,你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你和我的学生是一样的。”
我知道老刘是真的怕外人知道他太多的隐私,所以就再没有纠缠过他。
我急忙忙叫赵玲开车过来,到家里取了林则徐的那幅字,三个人火速赶往北京饭店。路虽然不远,车却堵的厉害,老刘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把我烦得简直想哭!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才从小纱帽胡同开进去,老刘已经等在楼下。见面连寒暄都没有,一把抓过条幅大步走了进去——虽然开着空调,我却在车里热的出汗。赵玲赶紧到路口摊上买了几瓶“激活”过来,我扔给张力一瓶,自己咕咚咕咚的牛饮着,一气喝空了一瓶,才觉得世界正常了。
十八
这幅林则徐的字并不是老刘第一次帮我走货,之前还有几件字画也是老刘给趸出去的。
有一阵我对明清以来的字画特感兴趣,跑遍山山水水搜集收藏,我的一些同学和朋友也都为我奔走寻觅。并不只是因为明清以前的字画难求,而是觉得明清 一些散落在民间的文玩字画与前朝相比,在装裱、布局、境界上都有相当大的进步。象仇十洲、郑板桥、八大山人、吴昌硕、李可染以及清朝有名的几个皇帝康熙、雍正、乾隆等的字画,都非常有气魄,在继承和发扬前辈的画风基础上,往往走自己磅礴大气的路子。象仇十洲的仕女图,各个千姿百态,仪态万方,又不矫柔造作,就连他的春宫图也透着一种对身体的珍惜和激情!绝对不象《金瓶梅》的插图和民国时的竹刻图画,充斥满眼的是荒淫和情色。郑板桥的竹子在画法和技巧上秉承了宋人的遗风,但在布局的构思方面却有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在国画领域里,是他第一个把空白让出来,把写实收进去;把作者的笔触凝练到及至,把欣赏者的想象空间发挥到最大。抛开现代的书画理论,单从他所处的哪个时代探讨下去,我认为郑板桥不仅是一位写意的天才,还是一个很会琢磨看客心理的高手,把传统的国画写意画法推向了挥洒自如的境界。还有黄胄的山水画,端详的越久越觉得世界之小,我曾经收过一幅他的小开卷水墨“沙丘横亘鸟不飞”图,站在图前一下子就被无边的寂寞和孤独包围进去,图的60%是空白,在地面苍黄的一抹沙丘上,是久远的沙海波浪;天的上方,两只疲倦的飞鸟宛如枯萎的树叶停在空中,既是向下张望,又象审视难以飞渡的沙漠翰海。画儿是画景,景儿却是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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