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经想过很长时间的出差不回来,想着古人说的“小别胜新婚”。可是一旦我真的要踏上远去的旅程,无法避免的思念和落寞又回山呼海啸般卷着我回到家里。对过往的悔意、对未来无望的期望,对发生一切的无可预知,象体内有无数蚀骨的虫蚁,时时刻刻在啮咬着我。
我裹紧衣服,从风中抬起头,看着上车下车侯车的茫茫人海,都是在为着自己的幸福奔波吗?
我正去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电话响了,张力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场响起——他老妈病了。我突然想起雪山里的那位老人,想起风中的亡魂,我在秋天的北京地下不由得心里发毛。
我发动那辆帕撒特,急忙向医院开去。
三十九
这天路况很好,到丰台铁路中心医院,只用了不到20分钟。
我刚把车在停车场停好,见到寇睿正从一辆出租车里出来。我叫了一声,寇睿听到我的声音惊喜的抬头看着我。正午的阳光下,寇睿美丽的单凤眼睁得恰倒好处,卷曲的眼睫毛在视野的尽头顽皮的上翘,我想我一定在她的睫毛上悠然的打着卷儿。我快步走过去抢着付帐,寇睿就那么喜悦的看着我从口袋里掏钱,买单,找零儿,一动不动,仿佛轻轻一句话都会把我惊走,都会把我驱逐到海角天边。
我俩在阳光下彼此凝视。我们的身旁有很多太阳投在高楼大厦上产生的阴影,那里有很多的素馨花和美人蕉,在一阵凉似一阵的秋风里渴望激情。寇睿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心里有着浪漫的满足,双手插在牛仔裤上缀满淡绿小花的可爱的小口袋里,轻轻的摇摇头,短发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晃动,我看见岁月的种子落了满地。我想上前拾起,我怕恍惚之间就颠覆了自己。我走到寇睿身边,走到一个美丽的花环面前,问:“你也是来看张力老妈?”
“老太太怎么拉?我不知道啊,我是来看我店里那个小海——你记得的,那个理发师。昨夜得的急性阑尾炎,在这里治疗呢。”
“哦。我也是刚接到张力的电话,说他家老太太在胡同口被车给撞了。”
寇睿急忙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在门口摊儿上买点水果,跟你去看看吧,好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是空着手呢。算了,快上去吧。”
在病房里,张力,张力的两对哥嫂都在里面。还有一个陌生中年男人正低眉敛声的站在病床前,应该是肇事者了。我挤进去,在张力肩上拍了一下,没有理他的哥嫂,走到床前。老太太可能是刚被结束了治疗,正在昏睡中,花白的头发披撒在枕头上,一脸的痛苦和疲惫。支架上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在透明的胶管儿里向下流动,从老太太裸露的手背上流进体内,是在支撑一个衰老的生命还是在鼓励生命顽强的延续?我猛然想起我住院时,老太太倒了三次车,从家里到医院去看我,气喘吁吁赶到病房,第一句话就是“伤不伤的我不心疼,就怕你在医院里头想家,一个人在北京怪孤单的。”然后从塑料代里一件一件的取出我爱吃的咸鸡蛋、盐水鸡、叉烧肉;几个洗净的水蜜桃;最后拿出两根煮得喷香的老玉米,用一个白色塑料代包裹得严严实实,放在床头柜上。我闻着老玉米的香味儿,只当是我的老母亲在我身旁。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个下午,病房里还很热,我故意没睁眼,让自己的泪水往心里滚滚而去。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慈祥的老人家,而我却不知道什么是她最喜欢的东西,什么是她最想吃的食物。
寇睿在张力陪同下,站在我身旁。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在一起一伏,知道她在努力的克制。我转身问张力:“是这家伙撞的吗?”
张力点点头。
寇睿低声问那人:“你怎么就黑着心对一个老太太撞去啊!”
那人哭丧着脸说:“我实在踩不住刹车啊,大姐。我把车调过头来,刚提速起车,这老太太就突然横着过马路。您说我这脚就是把刹车踩到地面上,也不能把车的惯性给踩住啊,是不是?”
我一把把那人就薅了过来,鼻子顶着鼻子的说:“听你丫这意思是我家老太太把你给吓住了,是吗?”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向这位大姐说明当时的情况,确实就是那样,这可是有交警勘察的。”
我把手送开:“我问你,你是在‘冠京隆’市场前面的马路上调头的吗?”
那人以为他已经占住了理,用手理着胸前的衣服,理直气壮的回答:“是啊!我完全是按照交通规则行驶,你们老太太那么大的年纪横过马路真是太危险了。”
张力照那人的脸就是一口:“呸!你个孙子!我妈在那里住了快一辈子了,天天不知道横过多少回马路,怎么就让你孙子给撞着这一次呢!”
我拿过寇睿的手包,我知道里面有什么。我取出几张面巾纸递给那人,等他擦完脸,才说:“那你知道那条小马路过了‘冠京隆’就变成单行道了吗?也就是说不允许任何车辆调头行驶?”
那人手里抓着擦过脸的纸巾楞住了,直着眼睛问我:“是么?我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没看见指示牌啊。”
张力骂到:“你他妈蚂蚱眼睛不会拐弯儿,你不定在车里看什么呢?你以为那指示牌是风筝能飘进你眼里呀!孙子,要不是在医院,我早揍扁你丫的了,还叫你这么跟我装!”
老太太被我们吵醒了,叹着气喝止张力:“三儿啊,就你嗓门大!”
张力明显对他哥他嫂的默然冷漠有气说不出,对老太太说:“我也想跟没事人似的在边上站着看热闹,可我就一个老妈,我不着急谁着急?”
寇睿俯在老太太床前,柔声的说:“阿姨,您就别管这些了。好好睡一觉吧。”
老太太皱着眉头想要翻身,寇睿急忙扶着老人家的肩膀挪动。我赶忙把老人手背上差点缠住的输液管儿解开,理平,放好。老人瞧我一眼,又躺了下去:“大陆你怎么也跑来了?你那里事儿不多啊?你瞧瞧,咱娘俩儿抡着住院,赶张似的。”
“婶儿,我住院好歹年轻容易恢复啊,可您这年龄咋让人放心呢?”
“唉,我呀,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没有闺女。人都说我好福相,是个老来享福的命。可你看看,自从前几年他爸去世,两个大的嫌我只顾着张力,除非逢年过节才跟我打个照面,可不是小时侯受人欺负就跑家来叫妈喊爹的。有时候我是真想着他们都别长大啊,都在我身边,天天的那么喊我叫我。你说怪不,孩子们小时盼着他们快长大,长大了离开我了,又总想着他们永远是孩子,永远围在我的床前缠着我不走。”老人哽咽着合上了嘴。
张力两个哥哥一时也都无语沉默,只是闷闷的抽烟。
寇睿成心想让老人高兴:“从今儿起呀,大哥他们几个人轮流再这里伺候您,谁都不许偷懒,我负责监督怎么样阿姨?”
这时候,张力大嫂用鼻子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很低,在安静的病房里依然格外引人。张力咬着牙两步就窜到他大嫂身旁,他大哥见状把烟屁股一丢,黑着脸站在自己老婆前面,和张力怒目相向。我虽然不了解他家的恩怨是什么底细,却知道尽量少管别人的家务事,不掺乎进去还则罢了,人家还有个情面可讲;外人一旦搅进局里,立马就家不家亲不亲了。我和寇睿使个眼色,自己把张力拖回来,把他按在老太太床前,压着嗓子说:“婶儿都这样了,你咋还有心思和家里人内讧呢?有本事把肇事赔偿解决好,别天天没心没肺的把能耐都用自家人身上。你是看着老太太不心酸就着急去买酸菜是不是呀?”寇睿适时的为老太太把枕头颠高点儿,说:“阿姨,我下面还有个打工的理发师在做手术,我赶紧看看去。过两天我再来看您,您把心放开的养,别担心药费什么的。”
老太太对着寇睿说:“哎,难为你呀,寇儿。以后别跑来看我了,都挺忙的。我听张力说你挺能干的,几个店都经营得红红火火。”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