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疲力尽地回到房间，流浪汉响亮的呼噜声提醒我，他还占据着我的床。
　　在竹榻躺下，睡不着，躺着想心事。

　　为什么骆琦酒馆没有“剑”的标志，却能安然无恙地开下去。恶棍们很怕骆琦，不敢在酒馆惹事。孔老二也管不了么？骆琦酒馆似乎也不是为了钱。酒馆的酒肉很廉价，可能连成本都无法支付。酒馆目的是什么？最奇怪的是，骆琦作为酒馆老板，为什么一定要做酒保？就算现在是我端酒上菜，她也一定要与每个酒鬼打招呼。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推演着各种可能，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被一阵“叮当”声惊醒，发现流浪汉不在了。心里一惊，走出房间，看到流浪汉正坐在三楼露台的桌子上，用刀子割熟肉吃。
　　三层是顶层，有个大露台，正中摆着一张桌子，赏风景用的。侧上方是一块大玻璃，视野很辽阔。当时，下了一下午的大雪停了，乌云散开，月明星稀，地上白茫茫的、晶亮一片。不开灯，也清晰照人。

　　“来，吃点。”他招呼我。
　　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不睡觉？”
　　“饿醒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切了一块熟肉，问：“你叫什么名字？”
　　“符凌。”

　　“福临？！大清皇帝？！”
　　“符号的符，壮志凌云的凌。”从棺陵里爬出来的老古董，像小学教师一样给我纠正发音，“符凌。”
　　“来自由城多久了？”他不是生在这里。自由城长大的恶棍，年富力强的年龄不会饿死。他们要不活得肆无忌惮，要不早被打死了。
　　“我进入监狱城，已经快半年了。”
　　“这叫自由城！”我给他纠正，“记住，自由城！”
　　算了一下，符凌来自由城的时间比我晚一个月。
　　“你一直在做什么？”遇见遭遇相似的人，我起了八卦心。我很想知道，一个进入自由城的犯人，如果正常发展，会是什么遭遇。
　　“我一直在旅行。”他嘴里有块肉，含含糊糊地说。
　　“旅行？”好像是遥远的外星球的事情。虽然我以前也喜欢旅行。
　　“我要走遍监狱城每一寸土地。”符凌很认真地说。
　　“啊？！”他越说越不着调了。我瞪大眼睛，看外星人一样看他。在自由城，竟还有人在快饿死的情况下，在旅行，要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真是壮志凌云！
　　外面的世界，他会成为焦点。但在自由城，他才是另类，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这里，活着才是第一位。
　　“恩！”他冲我坚定地点点头。
　　“多久了？”我使劲咽下嘴里的肉，用话题掩饰脸上嘲讽的表情。
　　“进入监狱城就开始了。”符凌手比划着，说，“我先去了南面和西方，现在去东面，最后到北面。”

　　“这叫自由城！”我又纠正了一次。“为什么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我要了解我将要战斗的地方。”
　　“战斗？”
　　“对。”他说，“我是一个兵。我的任务就是战斗。”

　　“你已经不是兵了。”我鄙视地说，“你是个罪犯。”
　　“对。我不是兵了。”老兵挺直了腰杆，“但战斗快开始了。我要了解我的战场。”
　　我皱着眉头看他，却没说话。
　　“战争快来了。”他快速地抽鼻子，似乎品着空气中的味道，说，“我已经闻见血腥味了。”
　　自由城里每天都有人被杀。血腥味是特色，但不代表战争。我跟不上符凌的思路，但他不是外表上那么简单。他乱蓬蓬的毛发下藏着可怕的思想。

　　“你因为什么进来的？”我再次转换话题。
　　“我杀人了。”
　　“说来听听。”
　　符凌是个爽快的人，说了他的故事。
　　符凌当兵探亲的机会，回了老家。他去找发小喝酒，却发现发小被打断了腿，躺在炕上，年老的父母无力地流眼泪。符凌说：“他的嘴像出水的鱼，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但我知道他想让我替他报仇。”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符凌说：“他爷爷去世了，家里请了风水先生，找了一块坟地。风水先生喝多了，瞎咧咧，说那是块宝地，谁用了，后代能出大官。”
　　符凌又咽下一块肉，说：村里，有个大户人家，家里有六个儿子。他们听了消息，来抢坟地。两家争执理论，动手打了起来。他的两条腿被打断了。“
　　“那家子王八蛋，从小就嘚瑟，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冷不防，符凌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咣”的一声，震得耳朵嗡嗡地响。
　　“那你就杀人？！为什么不报jing？”
　　“我们那很偏远，不出人命，没人报jing。”符凌想了想，又说，“对了，知道么？我们那叫报官。见了穿制服的，就叫官老爷。”
　　“你怎么做的？”我不想在大晚上陪一个男人，痛骂世道不平。
　　“我在家里住了三天。第四天，他们迁了坟地，晚上在家里喝酒。”
　　“晚上，我拿了一把菜刀，潜入了那户人家。”符凌轻描淡写地说：“六个儿子，我剁了五个。留了一个老实的。”
　　我没问符凌行凶的过程，这不是在吃饭时讨论的话题。

　　“满地都是血！”符凌指着地，用手比划着，眼里放光。
　　符凌也是个疯子。
　　符凌又补充：“就算让他活着，我也打断了他的腿！”
　　自由城待得时间长了，我竟能体会疯子的想法了：杀了他们五个，算报了仇。留一个才能养活老人和小孩，让他们一家延续下去，不算断了根。
　　盗亦有道。
　　这是疯子的“仁”道。
　　符凌是个可爱的疯子。

　　“兄弟，你是个豪杰。”我说，“如果你不是明天要远行，我们应该喝一顿。”
　　“以水代酒。”符凌说，“现在就喝。”
　　“好！”
　　我们以水代酒，一杯一杯地碰着喝。他给我讲沿途见闻，我们时不时大笑。
　　那天晚上，我喝水喝醉了，神智恍惚。心里的浪漫病发作，背了一首诗：“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

　　我说：“来这里太久了，我只记得如何活着。连诗都忘了。”
　　符凌不理我的感慨，说：“整个三国，就张飞是个真英雄。”
　　第二天，符凌吃了早饭，向东去了。
　　我把从张继处带来的外套，送给了他。
　　天又下起了大雪，迷茫中，符凌的身影很高大。
　　日期：2016-04-11 22:40:00
　　第二更送上。
　　34、雪夜风景话
　　送走符凌，已经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