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逝后的第三种情形,我们可以说成是“已去亡灵的牵挂”,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处于这种牵挂之中,只是很多人感觉不到罢了。能感觉得到的也有不少,最直接的形式就是亡灵走入你的梦,也叫托梦。梦,便是亡灵与你沟通的最便捷方式,没有之一。
三百多年前,申通被扒墓、毁碑,诛九族,够惨。按行当里的说法,墓成那样,后来还成何姓人家的垃圾坑了,断然无法居住,亡灵只能寄身于碑。碑作桥面,遇上我建广三哥从小就爱在那桥上撒尿,对亡灵也是种侮辱。
申通也算是生前忠厚之人,报复便是栖身建广三哥,天长日久了。亡灵占阳体,为的是阳体早亡,亡后能有新的墓穴新的家。这跟买房一样,谁都喜欢住新房。
就在当天,申通墓碑清理好了,大家又动手将竹林里的垃圾坑进行了清理,挖出了多少年堆积的烂布头什么的,重新填土,垒起了坟形,最后将碑再立上。
建广三哥当然是按着张全品的要求,磕了头,上了香,烧了纸。就在他起身之时,已是天擦黑了。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他自己也没有感觉,但我通灵异感一生,真看见了一道淡青魂影,如烟,从他的脚底泄如流水,钻进了碑下的泥土里,看不见了。
我知道申通亡灵离开了建广三哥的阳体,当时惊了一下,随即也就心安,没有说。暗地里,我很服张全品。
当天晚上,建广三哥尝试着一个人睡,果断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随后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建广三哥状如常人,除了身体衰弱而气虚之外,脸上多了笑容,神智极为正常,夜里再也不犯病了。他的康复,让大姑、大姑父一家人开心不已,也更多地印证了张全品的神奇。
这算是起效果了,平哥也欣然带着剩下应给的四百块,准备去太和乡给张全品。大姑父也高兴,还多给平哥拿了两百,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他三娃子好了,总共给张全品一千也是应该的。
结果,平哥本说第二天去太和乡,但第二天嘉陵区教育局教研室下盘龙初中听公开课,学校指名平哥讲一堂课。我现在都记得,那天平哥给我们上的是《周总理,你在哪里》这一课。
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平哥上午去了盘龙集镇上,打算把钱用邮政汇款的方式寄给张全品。谁知道,在街上,他碰到了陶先梦,这也算是熟悉之人了。
寒暄中平哥得知,当天是张全品的七十大寿,陶先梦也是在盘龙街上办事,然后要去太和乡的。于是,平哥取了六百块出来,交给陶先梦,让他转交给张全品。陶先梦也欣然答应了。
没过多久,建广三哥通过了精神病院系列检测,正式康复,再次回到邯郸大修厂里上班。但遗憾的是,在赵香芝在父母的促使和压迫下,她还是和建广三哥办理了离婚手续。这是事实,我没必要扯淡,爱情没能顶得过现实的压力。赵香芝的父母,不愿意女儿跟一个有精神病史的男人过一生,哪怕他帅也不顶用。
这样的打击,并没有让建广三哥消沉,或者受到刺激,一切完好,安安心心上了大半年的班。然而,就在1996年的初春刚过,北国冰雪消融的季节,他再次出事。
按厂方的说法,建广三哥精神病又一度爆发,春疯犯了。这一次,建广三哥差点死在的邯郸。半夜的时候,在宿舍里用头撞墙,头破血流,被发现的时候,都是奄奄一息了。
抢救之后,建广三哥疯了,胡言乱语,唔唔哇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人们唯一能听懂的,就是“回老家”三个字。
这一次,建广三哥又是怎么了?难道上西路百年出一个的张全品不神奇了?
那一次,平哥已没心思先找张全品去,而是和建科二哥去了河北,将建广三哥接回了南充,就在中心医院医治。
平哥走之前,还对我讲了建广三哥的情况,语气很不爽,说张全品简直就是江湖老混蛋,钱收了那么多,事情却没办好,等他回来后,再去找他个老不死的。
我因为要上学,也就没有与平哥一路同行。他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然后就走了。
我记得是十天之后,初夏,刚下晚自习,平哥回学校来,一脸的沮丧。他告诉我说,建广三哥失踪三天了,在中心医院接受治疗不到三天就失踪了,报了案,到处贴了寻人启示,都找不到。
我听得很着急,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是对平哥说:要不找王名花或者张全品问问是怎么回事?
平哥很愤怒,说:“王名花就是半个江湖阴阳骗子,我再也不相信她了。她的师傅张全品,也是个徒有其名的老骗子!明天,我准得去他门上兴师问罪!可恨老子上过大学,竟然相信这等迷信,不相信科学,实在丢不起这人!”
正好,那时蒲小伟过来,叫平哥出去喝酒,说是给他接个风。平哥也郁闷,跟着出去了,当天晚上喝了个大醉才回来。
也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建广三哥躺在山上。那座山,正好是他们老家房后的山。山半腰有块地,地里是抽穗的麦苗,绿油油的一大片。
在麦地的里面是山崖坡,坡底下有块大石头,建广三哥就仰躺在石头与崖坡的夹角里,安安静静,一动也不动。老鼠成群,啃着他的身体。
我赶走了老鼠,哭叫着建广三哥,他也不应,憔悴的脸上,有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头上还包着白纱布。
我哭醒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梦。
我起身来,闻到浓浓的酒气。走进宿舍里间,哦,平哥烂醉如泥,我怎么叫也叫不醒他。
只能等到第二天上午,我上了一节课后,课间回了宿舍里。那时,平哥起床上,头发有些凌乱,神情憔悴,正坐在床边上抽烟,木然地望着窗外的大操场。
他看见我进去,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把头天晚上的梦讲了出来,平哥顿时来了些精神,说:“天泉,你的梦从来都有些怪异,难道你三哥真的已经死在那里?”
我说:“平哥,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平哥点点头,一咬牙,说:“看看吧!我跟你二哥今天就要去找张全品那老东西算帐的,也顺道。”
结果,平哥带着我离开了学校,到街上找到了建科二哥。建科二哥借了他朋友的一辆面包车,拉着我们两人往老家赶去。路上,建科二哥听说了我的梦,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我们都没什么话,都不想建广三哥年纪轻轻就没了。
到了古坟垭口的时候,我们把车停下,顺着一座座山梁子往平哥老家赶去。
半个来小时后,我们到达了平哥老家房后的山上,来到我梦里的那块麦地上方,向下一看,都惊住了,平哥仰天凄然叫了一声“老三啊”,我们三人眼泪也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是的,就在那块麦地的里面,建广三哥头缠医用纱布,面生诡异的微笑,仰躺在崖坡与大石头的夹角里。衣物破烂不堪,一只皮鞋没有了,耳朵和手指头被老鼠啃得不像样子,那时还有老鼠从他衣服、裤子里钻进钻出,苍蝇一大片围绕在尸体上。
日期:2016-01-27 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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