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志愿的时候,米建国不听父亲的话,第一志愿报了一所大学的中文系,他爱好写诗,他要借大学这个桥梁实现自己当一个诗人的理想。他被第一志愿录取了,按他的成绩,还能上更好的专业,米仁贵叹气说,学这个没有用的中文干什么,将来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到。二婶说,你懂什么,哪个当官的是学专业的?米仁贵说,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当官有什么好?哪个当官的不让人骂?哪个当官的有好下场?米建国说,你们就不要争了,我的事我做主,我知道我将来要做什么,不用你们操心。
在米建国考大学走了不到一个月,一件天大的不幸让二婶死过去又活过来。身体好端端的米仁贵突然从羊皮筏子上一头栽倒在黄河里,再也没有爬出来。米仁贵原本是会游泳的,可那天上游水电站突然泄洪,水急浪大,又加上米仁贵六十多岁的人体力早已离他远去,他不服老可时间打败了他,他是死在了自己的事业上,也死在了自己的牛脾气上,差点连死首都找不到。全米家川的人都说,是死人村里的死鬼把他拉拢走了,让他给他们当村长去了。
米仁贵的死首在黄河里漂流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一百多公里之外的下游河滩找到了。把米仁贵的尸首运回来,灵堂不能设在家里,村子里人帮忙在村外搭了个帐篷,棺材也是借别人的,大山哭着对二婶说,是我第一个发现死首的,新爹的鼻子、眼睛、嘴里全都让沙子灌满了,尸首面目狰狞,就像那年第一次从黄河里打捞上来的那个死尸。
二婶几次昏死过去,醒过来哭着说:“狠心的老头子啊,你当死人村的村长去了,却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阳世。”
大山说:“妈你就少哭两声,新爹的后事还等着你呢。”
听大山这样说,二婶的哭声小了,她说:“现在把实情就告诉建国吧,让他请个假赶紧回来。”
米建国从学校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装进棺材里了,他非要打开棺材看父亲一眼,二婶说,还是不看的好,你就记住你爹以前的相貌,现在的样子太可怕了,看了会做噩梦。
米建国爬在棺材上哭着不起来,大山陪着他哭,二婶已经哭干了眼泪,她说:“你们都给我住声,要是能把他苦活,我们娘们几个哭他几天几夜。”
大山哭着说:“新爹四十岁才有了建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七岁送他去上学,他也争气,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尖子生,上高中虽说鬼迷心窍耽误了几年,但还是考上了大学,新爹眼看就要享上建国的福了,可却这样走了。”
米建国哭着说:“爹,我有好多话还没来及向你说,你却先走了。”
米仁贵埋在了离‘死人村’不远的一个山坡上,这是他曾经给二婶说过的心愿。二婶和建国呜呜哭个不停,二婶很坚强,比米建国先收住了哭声,打开一瓶酒,全部洒在坟前,她说:“喝吧,老头子。今天你就喝个痛快。你现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那时候不让你喝,是家里穷,也是你脾气不好,你喝醉了就骂人,你这一辈子心里装着好多怨气,你有好多话没说完就走了,我们按你的心愿把你埋在了死人村,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个地方好啊,我请了阴阳先生看过,有水路,有田地,还背靠一座将军山,将来子孙后代里肯定有做官的,也有发财的,现在已经应验了,建国不是考上大学了吗,就是过去的状元。”
“那些死尸,他们的户口全记在你的本子上呢,这个本子我给你烧了,你就到阴间给他们找亲人去,在阳间已经没有他们的亲人了,不信?这些年了谁来找过?连个鬼影子都没来。”
“你终于歇了,再不用没日没夜守着个黄河等死人,我让他们把羊皮筏子也给你烧了,这是你的一个念想。黄河里的死尸,你也不用愁,肯定会有人打捞的,他们才不像你那么傻,打捞一个死尸千儿八百都会张口要,他们也不会用羊皮筏子,他们会买一个很宽敞的汽艇。”
“你走了,那些新打捞的没人认领的死尸,可就没福气入土为安了。别人会把他们拴在河边,等到腐烂了,苍蝇吃干了,就放他们走,顺着黄河漂到海里喂鱼了,连个魂也就没了,不过也就省心了。”
日期:2016-03-17 08:44:37
第八章 1
米仁贵走了一年后,大山推倒原来的房子,重新盖了一院‘一砖砸到底’的全松木拔檐房,气派又宽敞,明晃晃的瓷砖总是反射着阳光的金色,紫红色的琉璃瓦上即使天天有乌鸦飞落屋顶那也是吉利的。翻修房子虽说欠了些债,可因为有木偶打工和倒卖猪娃的双重指望,也没什么可愁的。老婆牛丽娟的贷款不用着急还,给的利息比银行高。资本一天天在累积,这都是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外面麦浪滚滚,有麦子即将成熟好闻的香扑鼻而来。穿过长途客车窄小的过道,大山找了个座位,车上人太多,各种气味混杂,并不比他满身的猪臭味好闻些。车厢里大部分是乡下人,也有认识的打个招呼:“这次还不到一个礼拜就过来进货?买卖好啊。”
大山笑笑:“家家都在预备过年宰的,这季节猪娃子最抢手。”
这次大山狠心抓了一百头猪娃,比平常多了几陪,把长途汽车的底板箱一个人包用了,差点塞不进去。一百头猪娃的本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几年积攒的的钱不够,大山又借了一些,看着借款人满脸疑惑,他笑着用很大的口气说:“借的钱你就放心,打不了水漂,一个月连本带息保证还回来。”转过身,大山收了笑脸,心里骂那些借款人: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大山的买卖来源于一个受惠于国家扶贫贷款的大型猪场。那里所有的猪在狭小的空间多半是沉睡,粪便就堆在嘴边,水泥地板冰冷而坚硬,铁栏门的缝隙只能进出长长的嘴巴。眼瞅着一窝窝猪娃子说没就没了,护犊情深的母猪比贪图暴食的肉猪更可怕。
为了降低死亡率,猪场要定期喷洒药水,打预防,每当疫情不可控制的时候,那些肥头大耳的肉猪就被一车车拉出去活埋。等到把病源连根端了,伤心的主人这才会坐下来核算自己的损失,那时整个猪场已被消毒液冲刷得毫无异味,新的扶贫贷款即将到位,新的猪群又将形成。主人的心往往又悲伤又满怀憧憬,从哪里跌倒就该从哪里爬起,只要餐桌上少不了猪肉,就永远少不了这肮脏的水泥猪圈和他的发财梦。
政府的养殖贷款从来是贷给那些紧跟政策的人,你的养殖规模越大,给的贷款越多,当然得到的贷款越多,给行长行贿的数目就越大,这是成正比的,也是公开的。
车速飞快,驶入沙漠一段,正是烈日当头,车内气温陡增,靠窗户的人都打开了窗子。眼望窗外,沙丘此起彼伏,固定沙子流动的草方子还是上世纪‘人定胜天’那个年代的杰作,公路两旁,不时闪过一些从来就没有活过来的小树苗,政府只知道种树,却不知道该怎样让它们活着,在戈壁沙漠里想要绿树成荫,这个愿望是美好的,也是每一届政府孜孜追求的,只是好多年过去了,年年种树,年年赤荒依旧,所不同的是新路变成了破路,坐车的人心里越是发急,越是路途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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