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被彻底吓坏了,他看看手机,已经快午夜了。救援队的人如果九、十点钟到山上的话,这时应该已经来到了山底,也一定发现了他们的离开,因此极有可能正在追寻他们的路上。但自己和小年这时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就算想继续逃命,也没了丝毫的力气。
他们必须停下来休息片刻。
可是,狼群也许仍旧在不远处,保了一次命,难保第二回就不会出事。
程浩看到,这附近有些类似槐树的树种,并不高大,但树干很粗。程浩和小年合计一下,不如暂时躲在树上,一来可以躲避刘队和救援队的人,二来也可以避开有可能再次返回的狼群。他们两个爬到了同一棵树上,两条腿骑在树杈上,紧紧靠着树干。
这姿势难受极了,差不多等同于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硬座的感受。
一直保持静默,两个人背靠树干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程浩不时地侧耳倾听山谷里的动静。山里的夜是非常冷的,这个在北方已经入秋了的季节,寒冷的降临丝毫不给这两个南方人做出思想准备的余地。身上的汗水一退,两个人就瑟瑟发抖起来。
“程浩。”小年轻轻地喊着程浩的名字。
“嗯?”
“我有点害怕。”小年的声音很轻。
“……”
“我怕我会死,我还有想要完成的事情没有做完。”
“什么事情?”程浩微微侧着右脸。
“我想知道……”小年紧紧抓着树杈上翘起的树皮,“我想知道……我父母的事。”
“你父母的事?”程浩疑问道,“你父母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你母亲失踪的事?”
“程浩,其实我没跟你说实话。”
程浩这时挺起了背,将头转向身后的小年,“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小年犹豫片刻,“我之所以被阿华拉进来,全是因为他以我父母的事情为诱饵。”他再次停顿下来,“在地铁停运之后,我接到了1235298的电话,在电话里我听到了自己五岁时候家庭聚会的声音,有我的父亲和母亲。就在我生日后不久,我的父亲突然离奇死亡,我没有见过父亲的尸体,只是说他死得很痛苦,死相恐怖之极……之后我的母亲也离家出走了。那个号码告诉我,这件案子和我的父母有关,所以我才要接触你。可没想到,阿华居然是利用我,达到窃听警方的目的。所以……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家庭聚会的声音?”
“是,五岁生日会的录音,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还有爸妈的声音。”小年的声音微颤,鼻子有点酸。
“小年,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对父母思念得太深而已。”程浩劝慰道,“这个案子牵进来这么多人,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都在为自己的目的做着精细的打算,但他们几乎都是为了名、为了钱、为了权。可只有你,虽然也有自己的目的,但却是为了亲情。因为你太爱他们了,所以才会被阿华利用。”程浩说道,“涉世未深,你太天真!”
“唉……”小年叹息一声,“我已经快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了。他们只是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一对模糊的背影。已经十五年了,我早就忘了他们的样子。有时我会想,如果我的父母活到现在,我会是什么样的状态?这十五年一定没有任何的痛苦,可能会偶尔有些小矛盾,这都是不可避免的家庭插曲。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同滋味的酸甜苦辣,生活才更有意义,才更加真实。而我,这些年一直酸涩地活着,我的生活就像被四面高墙围起来的虚幻世界。有时走在街上或者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仍旧以为还是在梦里。”
“小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认识下我的爸妈。”程浩说道。
“你的爸妈?”
“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小弟,就和我的亲弟弟一样……”程浩说道,“说道这个……其实……我有个出生就夭折的弟弟,年纪和你差不多……这也是我爸妈觉得一辈子都极度悔恨的事情,因为他们总是自责没能把弟弟照顾好,年纪越大,就越感到内心愧疚。每每看到他们思念弟弟的样子,我也心如刀割一般。”
“你有个弟弟?”小年问道,“他是怎么没的?”
“我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得了种病,叫做‘新生儿紫癜’,本来这种病的救治是不难的,可我的爸妈粗心大意竟然给孩子服用了过量的药物,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断了气。”程浩的声音有些哽咽,“我那时也只有三四岁,看着浑身发紫的弟弟,我拉着他冰凉又僵硬的小手,还以为他在睡觉。我还在想,如果弟弟醒过来,我一定要对他笑,大声地笑,让他开心。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与弟弟见面……我欠他一个笑容,欠了二十年。”
日期:2016-05-24 17:45:00
小年安静地坐在树的另一侧,听程浩讲完弟弟的故事。
程浩沉默良久,似乎在等小年的回应。
“好,我答应你。”小年说道,“案子结束后我就去。我想,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
“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小年说道,“程浩,你是好人!”
程浩不再多言一句,早已泪流满面。他紧紧闭合自己的喉咙,不发出任何表明自己正在哭泣的声音。他将悲伤的自己成功地隐藏在黑暗的林子里,就连自己身后不到三十公分之距的小年都未能发觉。
但当小年把手搭到他手上的时候,小年顿时觉察到他此时的心境。程浩的伤心与难过通过指尖的末梢神经传递给小年,小年也刹那间感同身受起来。此刻,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份不同滋味的苦楚——除了来自父母的那一份,还有源自程浩的手足之痛。
对于所有人来说,发生的悲剧已然变成了过去时,他们需要的是弥合所留下的创伤。
实际上,程浩在第一次见到小年的时候,就有过一个错觉,他从小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弟弟的影子,即便自己的弟弟只是个出生不到五天的婴儿,他也能寻到手足的一丝气息。这是同胞间才有的契合。
而每一次与小年的接触,都让程浩发自心底的感到踏实。小年不多言不多语,总是静悄悄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就像这二十年间,程浩总会有的体会——他常会觉得弟弟的灵魂跟随着自己,伴着自己一路的成长。从小学、中学到警校、再到工作,已二十个春夏秋冬了。
在了解了小年的经历之后,他也渐渐地明白,这个人一定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个。所以程浩的心里也生成了一个小的打算,便是希望小年能够成为让爸妈走出二十年失子之痛的那个人,同时也解掉了小年心里的那个结。这是于他于己都有好处的事情。
小年和程浩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只是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
……
之后的时间里,程浩和小年似乎睡着了,但又好像一直清醒着。直到天色发出了一抹难以描述的“黯淡”的亮色,山里的野鸟吱吱地叫个不停的时候,他们才从树上跳了下来。小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这应该是过境燕山的最后一波降水云团了。
也许是惧怕了夜里那不断出现的凄惨的狼叫,救援队的人并没有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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