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之战后,白起兵分三路,继续攻城拔寨。眼看赵国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在秦国淫威之下,有了半推半就的迹象,韩、魏两国委派纵横家苏代拿着丰厚财物去拜会秦国那个人,问:白起是否立即就要围攻都城邯郸?这人仰着脸,半眯着眼,懒洋洋地说:是的。
苏代知道他在听,继续分析道:赵国一亡,秦王可以名副其实地称王于天下,那时白起就不止是武安君白起了,要位列三公,而您,不得不屈居其下了啊。再说,天下人都不甘心到秦国做亡国奴,从上党百姓自愿选择归顺赵国就可以看出;如果赵国灭亡,北部地区的人肯定会逃往燕国,东部地区的人会归顺齐国,南部的人加入韩、魏两国,留给秦国的就没多少人了。你们不如乘势割去赵国一些领土,就此罢手,否则,秦国白忙活一场,唯独成就了白起一人。
最后一句让此人瞬间动心了。他赶紧向秦王建议:秦国将士已经是强弩之末,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抢些地盘回来补充能量。秦王听从了他的建议,接受了韩、赵六座城池后收兵。
正准备关门打狗的白起,功亏一篑,失去了灭掉一个国家的机会。这对于一个以征服和杀戮为人生第一乐趣的人来说,产生的挫折感难以名状,建功立业的万丈雄心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白起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由此与该人产生了嫌隙。
但该人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敌太多了,要报仇,即使战神,也得排队等着。当年白起是从基层起家,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但此人,却是从鬼门关起步。我已经死过一回,我怕谁?
他叫范睢。
睚眦必报说的就是这位大拿,所有得罪过他、挡了他路的人,都得死。但没人能动得了他,因为有秦王护着----对于君王来说,他太有用了,因为他知道君王内心最隐秘的心思。
最早的时候,范睢在魏国当官,有次跟着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齐襄王听说他能言善辩,就想从他那儿听点高见,便私下赠送金子和酒食给他。这让须贾很不爽,回国后便以私通外国的嫌疑向宰相魏齐告发。魏齐震怒,下令往死里抽,重手之下,范睢肋骨被打折,却不敢喊痛;牙齿被打落,吐不能吐,吞不能吞----因为他要活命,只能装死,死人对疼痛和屈辱是不能有反应的。魏齐以为他真死了,便让人卷进竹席,扔到茅厕里。然后号召喝醉了宾客往他身上撒尿,以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酒臭熏天中,范睢悄悄对看守说:你放我出去,我必有重谢。看守于是去请示魏齐说人已经臭透了,快扔了吧?魏齐喝醉了酒,忘了检查的事,点头同意了。等醒了酒,魏齐又开始不安,派人四处搜索范睢去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毫无音信。此时的范睢,早已被一个叫郑安平的人藏匿起来,改名换姓,等待出逃的时机。
不久,秦国派王稽出使魏国,范睢深夜前去求见。王稽此次本来就有挖人的意思,对范睢大加赞赏,将其偷偷带回秦国,推荐给了秦王。秦王决定在离宫接见。
于是,演技超群的范睢粉墨登场。
他假装不认识路,在宫中巷道里乱串,终于与秦王的轿舆迎头碰上,宦官怒声驱赶:大王来了!范睢故意大声说道: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哪里有大王?!这话像一根利箭,一下就射中了秦王内心最不为人知的靶心,他赶紧屏退左右,对着范睢跪下请求道:先生可有什么指教我的?范睢只说:是啊是啊。两人如此重复了三次。秦王依旧耐心地说:先生到底是不愿赐教吗?范睢这才说:我哪里敢呢!我是流亡在外的人,和大王没有交情,虽然想说的都是纠正您错误的大事,但事关您的骨肉亲人,就怕在下愿意一效愚忠,却换不来大王的诚心,所以连问三次,我都不敢回答。既然您一再追问,哪怕明天可能被处死,我今天也豁出去了,只要我的死能对秦国有所裨益,我也死而无憾了。但我还是担心我被处死之后,天下的贤士都闭口不言,不肯投奔秦国了。----这话说的,这架子拿的,真是没谁了:我说不说,你非要我说;说的虽然都是好事,却也是杀头的罪;也罢,死就死吧,只要是对秦国好;但我真要死了,就怕秦国再也没人敢来了----你非听不可,但你不能杀我。
说得秦王再次跪下,说:先生您这是什么话啊!今天我能见到先生,是上天觉得我不够英明,为了保存秦国宗庙而赏赐我的。事情无论大小,人员无论贵贱,上至太后,下至群臣,您放开讲,不要再怀疑我的真心了!----可见秦王内心孤独到什么程度了,他的权力被人分享了,心里话却无人可说。今天,总算遇到了知音。
范睢于是下拜,算是开场,然后徐徐说道:以秦国的强大,对付各国,就跟猛犬追击瘸腿的兔子一样容易。而秦国却坐守关外十几年,哪怕崤山以东遍地肥兔,也只能干瞪眼。为何?这都是因为穰侯魏冉不能忠心为国!
简直是石破天惊!魏冉是谁,那可是宣太后芈月的异父同母的弟弟,手握军权的大将军,在这之前,没人敢在秦王面前说他半点不是。只有范睢知道,秦王其实已经等不及了。但秦王身边毕竟还有人支着耳朵偷听,范睢不敢批评内政,便揣摩着秦王的口味,先说外交:大王您在外事上也有不少失误哇!秦王果然有兴趣,范睢便抛出了让他名震青史的远交近攻的策略:
穰侯越过韩国、魏国去进攻齐国的刚、寿两地实在是得不偿失。当年齐王进攻楚国,开辟千里土地,最后却一丁点领土也没得到,是他跟村里的姑娘那样美丽善良又大方吗?实在是因为地理遥远而不能据为己有。而各国看到齐国疲于作战,便趁机揩油,打破齐军,齐国差点灭亡,最终得利的是韩、魏两国。大王不如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得一寸土地就是您大王的一寸,得一尺就是一尺。韩、魏两国,位居中原,是天下中枢所在,大王若要称霸,必须接近和控制这块地盘,然后威逼楚、赵两国,哪个弱就先收服哪个,然后慢慢调理齐国。等齐国归附了,中原地区就尽在掌控了。
秦王连说好、好、好。拜范睢为客卿,与其商议军国大事。
于是,各国诸侯和秦国王贵开始了悲惨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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