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位老同志一定很不爽:太不够意思了!这不等于把我的行业秘密给曝光了吗?我以后还怎么给人家开长生不老之药!
可是徐灵胎同志一定是不怕的,因为:我不是圈内人。
成为一个中医批评家的另外一个条件是必须要博学。
也就是说,您看的书必须多,您得见识比别人的广,否则您没法儿批评人家。
看书这对徐灵胎不成问题,他在这方面有严格要求自己的毛病,他在《慎疾刍言》的序言中说他自己在学习了中医以后,看过的中医书“批阅之书约千余卷,泛览之书约万余卷”,这可不得了啦,这句话算是把徐灵胎的成才秘诀都给泄露了!
您说他是怎么就成了天才了?您说他怎么没有拜个老师就成了国手了?人家下了苦功了!人家读过的书,比你专业搞医的人读得都多不知道有多少倍!您说人家能不成才吗?
当时另外还有个名震天下的医生叫叶天士,他比徐灵胎年龄大些,他们算是当时的医界双碧,这位叶天士是圈内人,他和徐灵胎正好是两个路子,他是拜老师出来的,一共拜了十七位老师,尽得其学,终成一代大家,有一次叶天士曾对门人讲:吴江来了一位秀才徐某,“在外治病,颇有心思,但药味太杂,此乃无师传授之故。”后来,叶天士得到了宋版《外台秘要》拿来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又对门人说:“我前谓徐生立方无本,谁知俱出《外台》,可知学问无穷,不可轻量也。”
看到了吧,连专业搞中医的叶天士都有没读到的书,而人家徐灵胎却读了,不但读了,还使用的颇为得力,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人家的见识太广了,批评你几句那是顺手的事情,您就别冤枉了。
而且像徐灵胎这种无门无派出来的最适合做批评家,人家公平啊。
这中医界一直以来有个毛病,就跟这武林有点儿相似,分门派,一见面,您是哪派的啊?搞不好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其惨烈程度比武侠小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古代就开始了,几派之间互相掐,斗得满地羽毛脸儿通红的,现在好点儿了,但该现象仍存在,什么火神派和清凉派的。
您该问了,您不是说中医界大家都互相维护着吗?怎么又说互相掐了?
是这样的,在每一派里面,是互相维护着,对待别的派别,那是互相掐。
这可就给人家徐灵胎机会了,人家是圈外人啊,人家无门无派啊,所以,人家可以把所有人的缺点,一齐都给批评了。
再说一遍,您别搞混了,派别之间那可不叫批评,那叫掐架,那是出不了批评家的,因为可能初衷是好的,话说着说着就过头了,最后就改抬杠了。
无门无派的才能做到公平些。
成为一个中医批评家的最后一个条件是:他的心一定曾经被愤怒的烈火烧伤过。
这种愤怒的烈火我们一定感觉熟悉,让我们回忆一下,在徐灵胎的弟弟们相继去世后,当他抱着一堆厚厚的书走过中庭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曾经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股火焰我们似乎看不到了。
但是,它们并没有熄灭,它们仍在他的内心深处继续燃烧。
而且,一再被庸医所刺激,最终它们变成了徐灵胎向庸医开火的动力。
说句实话,这种被庸医所刺激的故事我有点儿不愿意写,太伤心了,但是我也本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态度,还是举两个例子吧。
话说有一天,有人来请徐灵胎来了。
来的人是谁呢?是嘉定的张雨亭。
只见他行色匆匆,满脸憔悴,进屋就冲着徐灵胎说:“徐先生啊,帮帮忙,救命吧!”
徐灵胎忙问:“怎么了您这是?急成这样?”
张雨亭说:“我的姻亲家姓施,原来是崇明的,现在住在盘门,他的儿子患上了血痢,这个病可不得了啊,这一昼夜拉了有上百次了,痛苦得要死了!您快去给瞧瞧吧!”
徐灵胎一听,那是病得不轻啊,搁谁这么拉都受不了啊,赶快吧!
于是二人雇了小舟,一路来到盘门。
徐灵胎诊了患者的脉后,告诉家属:“这是热毒蕴结于肠中啊,应当用黄连、阿胶等药来调治。”
于是开出了方子,给患者服后,很快就感觉病去了十之七八分,肚子不再那么痛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于是徐灵胎告别回来了。
等到第二天出诊,徐灵胎看见患者“神清气爽,面有喜色”,诊脉后又开了方子,于是就又走了,临走的时候,约好隔一天以后再来。
结果还真的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就来狂风,估计是个小型的台风吧,这小舟水路可就中断了,徐灵胎干着急,没办法。
到了第三天水路才通,于是就赶快雇条小舟,到病家去看看。
一进门,徐灵胎就发现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对了。
因为徐灵胎发现这位患者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呢。
奇怪啊,这可与前两天的态度截然不同啊。
徐灵胎就问:“您这两天怎么样啊?”
患者厉声回答:“都是你开的好药,病已经重了!”(用得好药,病益重矣)
然后劈里啪啦故意摔打着手里的东西。
徐灵胎仔细琢磨了一下,没错啊,应该见效了?怎么成这样了呢?
没办法,见患者不理睬自己,徐灵胎又看看患者的父亲,问:“除了我这个药,患者曾经服用别的药了吗?”
患者的父亲面色尴尬,低头不语。
好嘛,我们徐灵胎同志长这么大也没被人如此给吊过脸子啊,得,什么都问不出来,那就告辞吧。
刚刚走出大门,就看见两个医生正在往门里进。徐灵胎心里明白了,这是请了别的医生了。
于是就跟这位张雨亭说:“劳您驾,您回头就给我打听一下吧,怎么回事儿,看了这么多病这还是头一回呢。”
没几天,这位张雨亭先生回来了,叹着气对徐灵胎说:“您知道他为什么恨您吗?”
徐灵胎:“为什么啊?”
张雨亭:“他父亲因为您没去,就给他请了当地的名医,结果名医说患者阳虚,不能解毒,就开了人参、干姜等药补阳,然后骗患者说这还是您开的那个方子,结果服用后更痛了!所以恨你入骨啊。”
徐灵胎很着急:“果然如此,那么现在患者呢?”
张雨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他服药以后,口干得像冒火一样,特别想吃西瓜。医生说:痢疾吃西瓜必死。他想喝口凉水,那更是坚决不给喝,于是他就骗书童说要取井水嗽口,然后抢过碗,喝了一半,最后号呼两日而死,惨啊!”
徐灵胎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悲愤之情油然而起。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这个人,他有父亲,有母亲,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但是转眼之间,人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怒火,怒火开始燃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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