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02-26 20: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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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准时来到吴记餐馆，等三十分钟，也不见王静出现，于是去到招待所，问人呢？回答说昨晚学生会来人，把新生全部接回宿舍了。从招待所出来，打算去男生食堂等待五点半开始的晚餐，穿过足球场，快走到升旗台时，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王静，身穿松松垮垮的迷彩服，不胜吃力地朝我跑来。
　　“吃饭的事，对不起，没想到今天就被抓来搞军训。”
　　王静马上就要跪下了。我赶紧上前，扶她到升旗台上坐下。她哭丧着脸，接着说：
　　“上午中暑了，眼前突然出现好多星星，然后不省人事了。醒来时，正被同学大灌盐水。刚才又有星星出现。”

　　我没说什么。
　　“讨厌军训。”王静补充道。
　　“搞多久？”我问。
　　“两周。汇操表演定在下周五。”
　　“我进校时，搞一个月，比你辛苦多了。”
　　“话不能这样说，人家可是女生。五点半起床，早餐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下午两个小时，晚上还要搞哪家子培训。你说，用得着这么玩儿命吗？和时间赛跑似的，又不是投胎。几点了？”
　　“四点五十五。”
　　“五点半下操，到时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去外面吃晚饭。我请客，不然就食言了。”
　　王静语气里没有商量的成分，我说“好”。
　　“就这么定了，我晒太阳去，你回寝室吹风扇吧。刚才，看见你从旁边经过，我说头晕，只向教官请假五分钟。超过五分钟，要站马步。回头见。”说完，王静起身，走出三步，又退回，盯着我的脸：
　　“回头见？”

　　“回头见。”
　　王静所在的方阵，位于二十米开外的正前方。只见她无精打采地“报到”，教官喝令“重复”，她提高音量再次“报到”，教官这才让她“归队”。王静俨然格格不入的什么物件，插进第一排的正中间，方阵随之波动，转瞬恢复平静。
　　后来的时间，我一直坐在升旗台上，感受风的轻柔，凝眸烈日下的新生方阵，聆听嘹亮的口号声，欣赏王静投手举足的样子。队伍每次向后转，王静就朝我甩手，大概是说：“太阳大，回去吧。”我手指上方，意思是：“有树荫，不要紧。”
　　王静不适合站在那里，我想，如果非要挑出一名队员扮演青蛙，那么非她莫属，气鼓鼓的模样太像了。很快，五点半到了，教官说“解散”，众同学“噼噼啪啪”鼓掌，王静则连手都没抬一下，径直朝我走来，坐下，把头埋在膝间。
　　“困？”我问。
　　“教官老是指责我，同学们老是笑话我。”
　　我想起刚才走正步时，她甩同臂手的样子，想笑，但忍住了。
　　“那帮人，全是冷血。哼！人家今天才来，少训练四天。训练得不久当然走得不好喽。干吗讥笑人家？连教官也笑。恨不得指着他们的鼻孔，挨个儿骂个狗血淋头。”

　　我不好发表看法。
　　“饿吗？”半晌，我问。
　　“饿。”
　　“走吧？”

　　“背我好么？”
　　我没背王静，她也没请客。走进吴记餐馆，由于正值吃饭时间，顾客相当不少。点罢菜，我和王静坐在靠近卷闸门的位置，等了二十几分钟，老板娘端来清蒸鲫鱼、牛肉片、回锅肉，免费的黄豆芽和西红柿蛋汤。我拿调羹舀汤喝，这时王静突然起立，慌慌张张地掏衣兜，说“坏了坏了”。
　　“怎么了？”
　　“没带钱。”
　　掏空衣兜，又掏裤兜，看情形，怕是连鞋也要脱下检查一遍。我说没事，我请客。
　　“回去拿。”
　　“别。”我拉住王静。因为她已经跨出门坎，摆出百米冲刺的架势。

　　“占着位置不吃饭，站着的人会有意见的。”我好言相劝，“再说花不了几个钱。”
　　王静忸怩几下，坐下了。期间，众人投来怪异的目光，怕是以为我泡她，她不领情，于是我纠缠不清。
　　日期：2016-02-26 20:24:13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聊得相当不轻松。王静丨警丨察逼供似的盘问，我罪犯招供似的回答——便是这种模式的聊天。什么专业？有色金属冶金；班上多少学生？五十三；男女比例多少？四十二比十一；有没有女朋友？没有。接着打听我所在寝室的门牌号码和座机号码，以及我的手机号码。王静找老板娘借来一只空烟盒和一支圆珠笔，将这些抄下后，叫我复述一遍。末了，打开迷彩服的拉链，将空烟盒塞进内兜。乖乖，迷彩服里什么也没穿，跳出大半只古铜色的肉球。拉好拉链，王静盯着桌上的黄豆芽，“噫”了一声。

　　“有毒。”
　　“有毒？”我莫名其妙。
　　“看颜色。”
　　“颜色怎么了？”
　　“黄豆芽应该是黄色，它却白得可以，像绿豆芽。估计用药水泡过，吃不得，会长癌的。”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碗里的黄豆芽还吃不吃呢？左右为难。
　　“倒掉？”我请教王静。
　　“没泡过就不倒。”
　　“不是说泡过吗？”
　　“炒熟后，谁知道泡没泡过，最好去厨房瞧瞧。”
　　我不想那么费事，把黄豆芽擀在桌上。
　　“西红柿也不对劲。”王静接着说。
　　“有毒？”
　　“嗯。”
　　“被药水泡过有毒，没泡没有毒。对吧？”
　　“喷过有毒。西红柿只能喷，像杀虫剂喷蚊子那样喷。不能泡，一泡就稀巴烂了。”
　　“也看颜色？”
　　“嗯。不过表面看不出，要把西红柿切开，看里面。肉是红的，没有毒。绿的，有毒。菜贩子不想错过商机，就把药水喷在不红，或者不完全红的西红柿身上，几天后，西红柿表面红了，里面还是绿的。”

　　“长癌？”
　　“黄豆芽长癌，西红柿不晓得。反正都不干净，别吃。”
　　“去厨房瞧瞧？”
　　“这里瞧得见嘛。”王静用筷子夹起一片西红柿，凝眸片刻，说“没有毒”。我松了口气，自己已经喝下好几口西红柿蛋汤。

　　“鲫鱼，牛肉，回锅肉，没问题吧？”我举一反三。
　　“肉类了解得不多。不过，既然是动物，都有可能生病：指环虫、艾美虫、蛔虫、绦虫、母猪肉。反正，病鱼病牛病猪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少吃为妙。”
　　得得，搞得我食欲锐减。
　　“不吃了。”我丢下筷子。
　　“饱了？”
　　“饱了。你呢？”

　　“你认为呢？”王静反问。
　　王静把腰挺得笔直，两只手服帖地搭在桌上，似乎想告诉我，她前生是罗马学院的修女，她当时就是以这个姿势，被绑在铜椅上活活烧死的。碗被推向一旁，里面的米饭几乎没动。
　　“想喝酒。”
　　我吃了一惊：“还要军训吧？”
　　“军训才好嘛，最好喝个天花乱坠，连教官也拿我没办法。”
　　无奈，我叫了一瓶啤酒。王静呷着啤酒，将牛肉一扫而光，鲫鱼和回锅肉也动了大半。吃饱喝足，说要可乐，我又叫了两瓶可乐，一人一瓶。可乐喝到一半，一下子涌进四五个人，客厅里拥挤不堪，于是我把账结了，出到门外，和王静并肩坐在靠墙的长凳上。
　　“下周六，请你吃大餐。”
　　王静不看我地说。
　　“好的。不过，下回别再说毒呀病呀之类的，好吗？”
　　王静没回答，出神地望着学校大门。马路，路边的街树，工商银行以及工商银行门前的公用电话亭，全部笼罩在阴影里——我们身后的山头投下的。唯独凹进去的学校大门俨然负隅顽抗的什么，同阴影殊死搏斗，殊不知它的太阳神已经沦陷。校门下方，身穿迷彩服的新生，刚返校的老生，进进出出，穿梭在明暗两种色调里。

　　快七点时，王静说“走吧”，挽着我的手臂，穿过校门，走到十字路口时，难以启齿地问我是不是真没女朋友。
　　我说是的。
　　王静笑靥如花，朝综合楼方向步去。我则朝相反的方向，钻进南湖，坐在一年前张娣坐过的石凳上，一边抽烟，一边思忖张娣现在怎么样了？直至夜幕完全拉下。